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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巫山绢与阿魏散(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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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手裹在师傅火热的手掌中,再裹得密不透风的斗篷,自然是热的。纵然如此,在穿过阴气沉重的老坟地时,依然觉得有一丝丝凉意。各式各样的石棺的影子,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被拉得老长。

    我心里直犯嘀咕:这坟地好生奇怪,也不见个坟包,尽是裸露在地面的石棺,盂兰盆节里,也不见有人来祭扫,可湖面上成群的水灯却一齐冲此地漂过来,若非还有人惦记哀思,又岂会有这番景象。

    另有一桩奇怪的,因我能见阴魂,故通常不往坟地去,坟地这样的地方,最不乏游荡的魂魄,可这个老坟地中,竟是见不到一个。

    “师傅,这坟地好生安静,太平得竟不像个坟地。”我小声向师傅道。

    师傅向四下扫量了一圈,弯眼笑道:“你若是独自一人前来,怕又是另一番情形。”

    他话音刚落,一个稚童冒冒失失地不知从何处一头冲出来。我大惊失色,看这幼童不过三四岁,穿得花团锦簇,怎会在这个时辰,在此地逗留。

    刚想去问他话,从他冲出来的方向,又急急地跑出来一个年轻妇人,面色煞是难看,一把将那幼童搂在怀里,匆匆向师傅屈了屈膝,便头也不抬地抱着幼童隐到一旁的小道上去了。

    我心说,原来还是有人来祭扫的,只是时辰这么晚了,还在坟地滞留总是不妥。

    我因心里的奇怪少了一些,走得便坦然了些,渐渐地,我发觉这老坟地中仿佛还有不少人,只是不知何故,皆隐在路两旁的草堆中墓碑后,偶有几句听不清楚的窃窃私语随乍起的夜风吹过来。

    “师傅,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这荒郊野外祭扫?”无人祭扫我觉着古怪,有人祭扫,这古怪也不减一分。

    这回师傅不理会我的话,只拉着我的手,气定神闲地往前走。我好奇地东张西望,想在昏沉中看清楚祭扫的人,却始终见不到一人。好容易前头有个行路艰难的老妪,看那样子是走得累了,正扶着一块残碑歇息。她兴许感知到身后有人过来,转头一瞥,匆忙往一旁的小道上去。

    她扭头的瞬时,正教我瞧见她僵冷的面色,这模样我再熟悉不过,朱心堂的夜间来客无不如此。我疑心她并非生人,再循着她的背影望过去,果然见她径直走入一口石棺,如入家门。

    我陡然一寒,这才意识到方才那稚童与来抱他的年轻妇人,恐也是此地的住客,周遭的私语,不消说,必定是躲在隐秘处的新魂老鬼们了。只不知为何,他们皆躲着不敢出来,见我和师傅过来好像都有些惊慌。

    我的目光往四下飘忽,虽看不清什么,却觉着那草堆荆棘丛、残碑老石棺的后头,密密的许多双眼在窥视着。这么一想,我心里难免发毛,脚下步子加快,好挨得师傅更紧些。

    近晚黑沉厚重的天色中,慢慢显出一座牌楼来,牌楼后头影影绰绰透出些许灯火来,看来前头有座小镇。

    到了牌楼下,师傅又转脸瞧了瞧我,见我斗篷裹得好好的,兜帽虽没压住眼睛,但也罩住了我大半个脸。他随手又紧了紧斗篷上的丝绦:“进了这个镇,若有人同你说话,莫要搭理,更不要回头去望,可记牢了?”

    “记下了。”我赶紧点头答应,不由也紧张起来。进了这个小镇就不能再回头,一想到这个,忍不住回头再望了一眼来路。说来奇怪,方才分明是穿过了一个阴森森的老坟地来的,此时再望,竟不见了老坟地,不知何时起的浓雾,身后只剩下茫茫的一片。

    “师傅,这是什么地方?”我反握住师傅的手,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这会子怕了?”师傅打量着我的反应,好似发现了一桩有趣的事,忍俊不禁:“这是幽都奈何镇。”

    我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可想想身后那片黑幽幽阴丝丝的老坟地,我也没胆自己往回走,只得硬鼓起勇气摇头:“不……不怕。”

    师傅哂然一笑,握着我的手腕将我手里的大红灯笼往上抬了抬,将前路照得更远些:“阿心莫怕,有师傅呢。”

    进了牌楼,我才发觉,这个镇上,不仅有灯火,还有人走动,看着挺热闹。确切地说,并非是“人”。

    有认得师傅的,见了便向他作礼问好,一路过去,数不清听了多少遍“神君”,有记不清师傅点了多少次头回礼。也有好奇的目光不住打量我,我跟在师傅身旁,虽只管目不斜视地低头走路,但心里却比方才穿过老坟场时松快不少,起码这一路过来,都是房屋街道,日常的情形,与寻常小镇无异,并不觉得骇人。

    正走着,突然不知打哪儿蹿出来一个小孩,五六岁的年纪,跑到我跟前一下子拦住了我的去路,高高地抬起手臂,举着一包枯败荷叶包着的蜜饯给我。“姊姊,你新到的罢,给你蜜饯儿吃。你看到我阿爹阿娘了么?我在这儿等了他们好多好多年了。阿翁说,总有一日,阿爹阿娘会到镇上来找我们,到那时我们一家就团聚了。”

    我想问问他,他阿爹阿娘是谁,可想到师傅不能与他们搭话的嘱咐,我又将话咽了回去。那小孩儿将蜜饯又向我举了举,让我好生为难。忽然间,那枯败荷叶与里头的蜜饯就一同化成了灰,飘散开来。

    小孩儿“哇”地哭开了,嘴里呜呜咽咽的不知说些什么,可我依稀还能听见他嘴里有“姊姊”、“阿爹阿娘”的话。

    我看看师傅,师傅却无动于衷地瞧着他哭泣。

    不远处着急忙慌地跑来一位老翁,拉起小孩往自己身后藏,一面想师傅行礼:“神君莫怪,这孩子……思念他爷娘,逢生人便要打听他爷娘的消息。孩子不懂事儿,望神君不与他计较。”

    师傅冲他摆了摆手:“老丈何必如此,罢了罢了。”

    老翁直起腰,苦叹道:“咱们这个镇上的人,都苦哇……”一面叹着一面就拉起身后的小孩儿走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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