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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心姑娘?”苏玉汝见我发愣,眨了眨眼,关切道:“阿心姑娘可有甚不适?”
我心里头哑然失笑,我是苏家人请来替她看诊的,反倒劳她费心。
“小女近来神思疲惫,夜间又多梦魇,只怕是婚期在即,睡卧不宁,伤了神了。”苏宜忙上前打岔,特意盯了我一眼,不着痕迹地冲我使了个眼色:“这时候身子顶要紧,烦请阿心姑娘劳心问个脉,补养起来才是。”
苏宜这台阶搭得不错,也不必我应对,好顺理成章地替她问诊。我领会得他的意思,跟着笑道:“还没向苏姑娘道喜呢。苏公说得极是,越是这个时候,越该好好调养。”
说话间,苏玉汝便了我引至案便,顺手将一案的花草挪到了地下,笑吟吟地摊开手。苏宜与管事的妇人面上皆是一松,默不作声地退到闺房门外。
室内不熏香,鼻间全是新鲜花汁草叶的清香,我一手搭在苏玉汝的手腕上,不由吸了吸鼻子。
“这花香如何?”苏玉汝笑问道,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娇羞。
“真香,是赖公子所赠罢。”她的神色昭然,不必费心猜,也知道定是与那位赖公子相关。
果然,苏玉汝颔首一笑,目光轻柔地落在案边的花草上,犹如指尖轻抚,浑不在意我听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脉。
她自顾自沉醉时,我却陷入了另一种沉默,从脉象上来看,苏玉汝一切皆安,并无任何不妥,从她的形容举止来看,亦再正常不过。
我心底里叹了口气,拿不准是我习学不精,还是苏家上下有什么误会。我将手指从苏玉汝的腕子上移开,“苏姑娘并无大碍,静心沉气待佳期便是。”
“是么?”苏玉汝的注意力从花草间重回过来,眼里有迷醉似的笑意:“我便说我安好,父亲偏不肯信,我看大约是父亲自己忧思过劳了。”
我不好说什么,只笑了两声,便低头收拾起医笥,准备告辞。
苏玉汝撤回手臂,向我的医笥里瞥了一眼,指着一个沾了些血渍的针囊问道:“这上头的血,是我那婢子的么?”
我倏地缩回医笥里收整的手,抬头正对上她一双幽黑平静的眸子。“苏娘娘……在说什么呢?”我紧张地捏了捏裙裾,打算装一回糊涂,赶紧从这古怪的苏宅出去,回去禀告了师傅才是正经。
可惜事情总与我所愿相悖,我还来不及收拾好医笥,猛不防一方带了血的素帕被甩到了我眼前的几案上,我的手腕教苏玉汝一把抓住,挣脱不得。真不知她这纤纤弱弱的身子,从何而来这样大的力道。
“我问你,那婢子死了不曾?”她直逼过来的目光镇静且阴寒,我一个劲儿地想要往后退缩,无奈被她抓住了手腕脱不开身。
我慌乱地直摇头:“不……不曾。苏姑娘,苏姑娘,这是做什么。”我开始相信苏宜的话,她果真是魔障了。
苏玉汝听说那婢子未死似乎有些不满,眸光却依旧阴沉:“竟未死么?她折断了我的花枝,本就该死,怎会未死。”
我望了一眼案边堆着的那些花草,枝叶纤弱,花朵娇嫩,看着人畜无害。“她不留神弄折了花枝,你便,便要狠心砍杀了她?”我眼前忽冒出那奄奄一息的婢子腰侧凶险的创口,心底里生出了恼意,虽说主家的小娘子与贫贱婢子身份悬殊,但在我看来人命总还是一样的。
苏玉汝阴丝丝地一笑,隔着几案将我拉近她的:“你也觉着她该死,可是?”
她一定是发了癫狂,我总不能同疯人论道理,快些脱身才是紧要。我瞅准了她拽着我的那条胳膊,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屈了食指飞快地在她胳膊窝中猛力一戳。她不备有这么一下,手上一松,我趁着这瞬息间的一松,从她的钳制中滑出我的手腕子。
哪成想,我抽回手腕的力道太过猛,一时把持不稳身子,侧身跌倒在那堆鲜嫩的花枝上,草叶气息刹那弥散开。我脑袋里登时“嗡”地一声响,顾不上看压坏了多少花草,连滚带爬地离开那几案,跌跌撞撞地朝屋门跑去。
不过一息间,苏玉汝警醒过来,口里低低地惨呼一声,仿佛我压坏的是她的肌骨而不是那些花草。那惨呼未落,我已能觉出脑后有器物带着阴嗖嗖的风袭来,而我已来不及躲闪,更来不及将一指之遥的房门拉开。
突然眼前一片光亮,房门不知怎的就开了,我毫不犹豫地扑入门前那一袭青袍中,几乎同时,脑后“哐当”一声尖利的脆响,有什么器物在地下粉身碎骨。我惊恐地扭头一望,一尊砸得稀烂的八宝琉璃花瓶散碎在地下,苏玉汝已从案边站起身,怀里搂捧着被我压坏的花束,冷冷地盯着我。
“阿心。”
“阿心姑娘!”
屋门外同时数声,都在唤我。我一仰头,那裹住我的青袍,正是师傅的衣袍。师傅总是来得这样及时,我心里无比安定地叹息。
“阿心姑娘可有伤着?”苏宜从师傅身后焦急地转出来,忧心愧疚全写在脸上。只望了一眼,他又偏过脸去,似乎有些……有些避讳。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偎在师傅胸前,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袍。我虽知晓他避讳什么,但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在朱心堂,每当我吃多了少康瓮出的酒时,也是这般赖着师傅。
师傅松开裹着我肩膀的双臂,将屋里的苏玉汝打量了一圈,又转向苏宜:“实属万幸,小徒未伤。苏姑娘病症深沉,苏公小心看护了才是。”
师傅向来笑容和煦,这番话听来虽还寻常,可我知道,他已然不悦。
苏宜点头称是不迭,又冲屋里叱责道:“玉汝,阿心姑娘好意来替你看诊,你这是作甚!还不快来与阿心姑娘赔罪。”
苏玉汝捧着花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目光涣散失神,不知所措,与方才狠绝癫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师傅,她脉象安稳,五内平顺,并不见病症。”我低声同师傅禀道:“我思度着,恐是身上有灵器异物作祟,合该是咱们朱心堂的买卖。”
“倒有些长进。”师傅慢慢点头,微微地笑,忽而又板起了脸:“只不长记性,吃过多少亏也记不住,哪一个教你独身出来看诊?”
说罢撇下我,一步跨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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