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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就在他刚刚进入这间房间之前,站在广场上的田尔耕想的,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哪怕是被流放到天涯海角也行。
但是当崇祯不仅仅给了他一个活命的选择,还给了他一个重新获取权力机会的时候,田尔耕发觉他居然犹豫了。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离开京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田尔耕却张不开口。
田尔耕感觉自己似乎再次回到了,决定投靠魏忠贤的前一晚,当时他的心情也是这么碾转反侧。他的祖父田乐是万历朝的名臣,因为边功而升为兵部尚书,并封一子世袭指挥同知。
田尔耕从小就最钦佩自己的祖父,想要建立像祖父一般的功业,但是他却是世袭指挥同知的这一支,作为锦衣卫他注定是做不成如他祖父一般的文臣了。
而在锦衣卫中想要出头,必须要得到陛下的信任。但是大明皇帝除了寥寥几位,大多数都是幽居深宫的宅男,连内阁大臣都很少见,更别提是像他这样的锦衣卫了。
在田尔耕看来,投靠皇帝信任的太监,就是投靠了皇帝本人。为了能一逞平生之志,不再当一名有名无实的锦衣卫同知,他苦苦思索之后投靠了魏忠贤。
如他曾经设想的一样,投靠了魏忠贤之后,他就步步高升,从锦衣卫中一个有职无名的勋贵,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锦衣卫指挥使兼左都督。
虽然他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权力,但是曾经的志向也已经不翼而飞了。东林党人对魏忠贤及齐、楚、浙党不分对错的打压,导致掀起了天启朝最大的党争。
东林党人从万历去世后就在朝堂上一家独大,登基只有一个月的泰昌帝去世后,魏忠贤成了天启皇帝最信任的人。一开始魏忠贤并无意和这些东林党人为敌,他一个没有进过内书堂的太监,能够在机缘巧合下成为宫内第一人,魏忠贤已经很满足了。
更何况魏忠贤自认他对治国一无所知,而东林党人被天下士人所称赞,天启初年更是被称为众正盈朝的时期。因此魏忠贤除了照顾天启的生活之外,并没有插手外朝的事务。
然而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除了在朝中打压齐、楚、浙党之后,治国却拿不出什么手段。在东林党人的治理下,东虏之祸越闹越大,去调西南的土司兵去辽东作战,却不又不发军粮,无端惹起了奢安之乱。
东林党人把原本还算安稳的大明搞得乌烟瘴气之后,却又不肯担上这个责任。反而发动士林舆论,说国事败坏是因为天启信任太监,亲小人而远贤臣。
魏忠贤可真是闭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么大一个黑锅盖上来,他怎么戴的下去。老实说魏忠贤跟着天启一步登天之后,就忙着修祖坟,搞衣锦还乡,那有空去理会朝政的事。
现在东林党人发动舆论,想要让他背黑锅,魏忠贤可是从一个无名白一路斗上来的,他很清楚一旦被做实了祸乱朝政的罪名,他的下场不会比刘瑾好多少。
魏公公用了毕生的奋斗才爬到这个位置,现在却莫名其妙的要替东林党人背黑锅掉脑袋。这简直就让魏公公出离愤怒了,魏忠贤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天启皇帝面前哭诉自己的委屈。
而天启也实在是受不了这群,只会吃干饭不会干人事的正人君子了。在天启的默许下,魏忠贤立刻纠集了被东林党人打压的齐、楚、浙党等文官,发动了对东林党人的反击。
田尔耕靠着魏忠贤执掌了锦衣卫,而且他也认为东林党人做的实在是太过了一些,因此就听从了魏忠贤的命令,对东林党人进行了打击。
但是田尔耕没有预料的是,这次打击的面会这么广,时间会这么长。被牵涉到党争之中的他,已经无力在回头了。以田尔耕对大明政治传统的了解,到了这个地步,东林党人已经和他们不能共存了。
如果天启陛下再活上两三年,那么这个世间也就没有什么东林党人了。然而在最关键的时刻,天启陛下却不幸去世了,如果不是天启落水时魏公公就在边上,田尔耕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阴谋。
不管如何,天启陛下的去世,都意味着魏公公失去了皇权的庇佑。山穷水尽的东林党人终于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机会,而所谓的阉党在天启陛下临终前的安排下,迅速烟消云散了。
如果田尔耕从来没有品尝过权力的滋味,那么也许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一条路。但是从权力之巅掉落下来的田尔耕,却始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现在选择了离开京城,不但从此成为了一介任人宰割的平民,而且也意味着今后他田尔耕这个名字,就将以阉党党羽记载入历史之中,田氏的族谱中将不会再有他这一支的名字了。
朱由检非常有耐心的等待着,他完全没有催促田尔耕的意思。整顿军屯不过是个开始,重要的是要把京城附近的军事力量重新掌握在他手中。
虽然时间倒流了300多年,但是朱由检从来没有忘记中学政治课的内容,所谓国家就是阶级统治的暴力工具,而军队和警察是统治阶级维护阶级统治的暴力机构。
从登上皇位开始,他就一直想要接触京城的军队,也就是所谓的京军。但是很显然那些把持着京军的勋贵们,并不愿意皇帝去了解京军的真正情况,因此这会损害他们吃空饷的利益。
到了天启七年,京军已经算不上是一只军队了。它更像是国家以低廉薪水雇佣的一群奴仆,只要有权力者都能免费使唤他们。在这种情况之下,稍稍有些志气的军户都逃亡了,而外军则对入京班军闻之色变。
就算是忠于大明皇室的英国公张惟贤,也对此无能为力。京军已经完全烂到了根子里去了,张惟贤也不愿意为了大明皇室和整个勋贵阶层作对,毕竟200多年来勋贵之间的互相联姻,已经让大明的勋贵成了骨肉相连的一个怪兽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当张惟贤指示京军中的部下不许配合锦衣卫的摸底调查时,朱由检就已经明了了。这位英国公效忠的是大明皇室,而不是他朱由检。
对于张惟贤的举动,朱由检选择了隐忍和退让。他收回了对京军调查的锦衣卫小组,开始埋头整理宫内和厂卫的内务。到了今天,宫内二十四衙门已经完全俯首贴命,朱由检这才开始准备对厂卫大动干戈。
对于田尔耕、崔应元、许显纯这些前锦衣卫高官,朱由检是不打算留他们在锦衣卫中枢了,或者说是暂时不打算留他们了。一来这些人已经被东林党人操纵舆论,成了酷吏的代表。继续把他们留在锦衣卫中枢,只会把锦衣卫的形象破坏殆尽。二来这些人下去之后,朱由检才能提拔可信任的人上来。
但是就这么把他们赶出锦衣卫,却又太浪费了些。田尔耕、崔应元、许显纯这些人,这些年干倒的一二品高官不少,在东林党人的宣扬下,他们在外可是凶名赫赫。
在某些时候,恶名也是一种威慑力。比如在清理军屯的过程中,派其他不知名的人去,也许这些卫所军官和地方缙绅还会试图做些什么。但是如果让田尔耕去干这件事,这些军官和缙绅就会思考下,为了几亩田和田尔耕作对是不是值得?这位曾经的阉党爪牙手中,可是沾满了士人的鲜血的。
而对朱由检来说,使用田尔耕如果激起了地方上的矛盾,他抛弃田尔耕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了不起就是推迟几天发配云南的事。
朱由检正在想着自己计划的时候,一个嘶哑干?的声音响了起来,“下臣,愿意为陛下效力,清查京城附近的军屯事宜。”
朱由检恍惚了下,顿时从思考中清醒了过来。他看着跪在面前的田尔耕咧了咧嘴,然后说道:“你可是想清楚了?清理军屯一事可不是什么好干的事,北京附近势官豪族多如牛毛,你若行事不得法,就算朕贵为天子,也只能保证你的家人无恙。不过若是你下去就是给我和稀泥,打算蒙混过关,就算缙绅官吏不与你为难,朕一样不会放过你。”
田尔耕额头汗水涟涟,但是他反而慢慢直起了腰板,进房间后第一次抬头对上了崇祯的目光,坚定的说道:“既然陛下亲口承诺,保证臣的家人无恙,则微臣还有什么可求的,自当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由检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王承恩吩咐道:“给田都督赐座上茶,朕要好好和他谈谈。”
田尔耕赶紧推辞道:“陛下面前如何能有臣的座位,臣万万不敢在君前失仪。”
朱由检只是很平静的说道:“不必多想,朕让你坐着说话,是因为朕需要的是做事的人才,而不是奉承朕的奴才。议事之时不论君臣,只问实际。清理军屯一事非同小可,若是你和朕议论时都不敢畅所欲言,我看你这差事还是趁早别干了,免的朕用你的脑袋去挡住朝中悠悠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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