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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朱由检的一番反驳,柳敬亭已经失去了刚刚面斥亲王的激愤。能在说书这一行被江南士人所推崇的柳敬亭,本就是一个聪慧之人,而少年时因为违法流落江湖,多年来在社会厮混自然也深知当下的时弊。
正因为柳敬亭阅历丰富,他才觉得这个社会不改变是不行了。天启四年张溥和郡中士子结社,一时名声鹊起。柳敬亭特意登门拜访,虽然应社诸子对其不甚了了,但他还是被张溥的学识和才华所感动了。
而张溥推崇东林党人的主张,又深得其心。所以当张溥、吴昌时策划周景文事件,请他煽动苏州市民时,柳敬亭慨然应诺。他以为他这么做,是在拯救这个国家不被奸阉所祸害。
然而今日听了朱由检一番话,他隐隐觉得似乎是那里出错了。王承恩的突然闯入,让他悚然而惊,他自然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是什么罪过,于是赶紧拜伏于地口称死罪。
“这就没意思了,辩论的好好的,你这么突然跪下了,岂不是让我很没有成就感。”朱由检这么想着,摸着鼻子有些讪讪然了。他不由有些不快的说道:“王公公,我与陈先生讨论经义,你做什么冲进来打搅我们?陈先生,你快起来吧。”
原本想要表现一下的王承恩,听了朱由检的话只得站到一边去了。倒是柳敬亭还有些打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陈先生,不是要我亲自扶你起来吧。”朱由检看着趴在地上不动的陈中纪,不由有些头疼了。他可没养成这么居高临下说话的习惯,也习惯不了。
柳敬亭终于缓缓的起身,默默的站到一边。这时王承恩才察言观色的对朱由检说道:“殿下,英国公长子中军都督府佥事张之极求见殿下。”
柳敬亭揖手道:“殿下有客,请容小臣先行告退。”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也好,陈先生请回,日后你我再行探讨经义吧。王承恩替我送送陈先生,然后请张佥事进来吧。”
王承恩应诺后,带着柳敬亭走到了院子外,招来了一位小太监吩咐他送柳敬亭离开。离别之际王承恩压低声音,对着柳敬亭训斥道:“你这区区举人也敢冒犯殿下,若不是殿下宽厚,你今日如何能如此轻松的离开王府。我看你还是早早离开京城回乡去吧,莫要为了一时意气丢了自己的性命。”
原本一直低头不语跟随在王承恩身后的柳敬亭,却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承恩说道:“王公公,刚刚殿下可是和我约好了,要日后再行讨论今日未尽之事,陈某怎敢擅自离开京城。”
“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要是殿下再发怒,我可未必能像今天这般及时出现。”王承恩涨红了脸皮,恼怒的摔着袖子离去了,他总算还记得朱由检正等着,他去领英国公长子张佥事相见。
柳敬亭对王承恩的记恨根本没放在心上,当初为了让这位王公公举荐自己,他可是掏出了足足10两银子,这相当于朱由检聘请他读书的2个月工资了。今天与其说是王承恩为了救他而闯进了书房,不如说是王承恩害怕信亲王迁怒于他罢了。
柳敬亭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就跟着一边候着的小太监向着大门走去了。今天这堂课是他进入王府以来,让他觉得最凶险的一次。不但数个月的谋划付之一炬,连他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差点暴露了。
当王承恩和柳敬亭离开之后,朱由检才有空打量着书房的摆设。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他面前这张书桌,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一张明代苏作家具。线条流畅,图案繁复,气韵生动,不愧是明代的精品。
当朱由检沉迷于手下这张书桌的工艺的时候,王承恩带着一位中年人、一位年轻人走进了书房。中年人看着朱由检研究书桌入迷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
王承恩小声的唤了几声,但是朱由检还是没察觉,中年人倒是很沉的住气,但他身边的年轻人却有些沉不住气的咳嗽了一声。
被身边的中年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年轻人顿时老实的低下了头。“臣中军都督府佥事张之极拜见殿下。”“小臣锦衣卫千户张世杰。”
两个参差不齐的声音在书房中响了起来,朱由检顿时站了起来,对着两个深深弯下腰去的武将双手虚扶着说道:“两位将军,请免礼。”
叙礼之后,朱由检就请两人坐了下来,然后有些疑惑的问道:“不知道张佥事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之极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站在朱由检身后的王承恩。朱由检还没明白过来,王承恩已经自觉的退出了书房,去院子里守着了。
张之极此时才把目光转移到朱由检身上,“真没想到,陛下这么年轻就已经不行了。朝廷的局势才稍稍平息一点,看来又要大起波澜了。也不知道这位信亲王能不能撑住这大明的天,这大明的江山还真是多灾多难啊。不管如何,我英国公一脉世沐皇恩,始终是要和大明与国同休的。”
张之极打量着朱由检,脑子里迅速转过了诸多念头,很快他就说道:“英国公命我来见见殿下,顺便让小儿张世杰在殿下身边陪伴几日。”
张之极看着有些茫然不解的朱由检,于是继续补充了一句:“是上命。”
看着朱由检似懂非懂的应和了自己一声,张之极也只能暗自摇头了。三人在书房中待了半响都没什么语言,张世杰是不敢出声,朱由检和张之极则是年岁相差太大,之前又不熟,所以没什么可谈的。
半个时辰之后,张之极才告辞离去,临走之时他特意叮嘱道:“殿下,这几日似乎天气不佳,殿下最好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好。若是宫中有内使相召,请务必带上小儿相伴。千万,千万。”
看着张之极诚恳的叮嘱着自己,朱由检倒是有些感动了,他拱手说道:“我一定不会忘记张佥事的叮嘱的。”
张之极接着又对着侧立在一边的小儿子严厉的说道:“你在此处不得妄为,殿下去哪你就去哪,万不可擅自离府出去游荡。”
张世杰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自己父亲一声,他知道父亲既是为了保证信亲王的安危,也是为了给自己找机会亲近信亲王。作为张之极的三子,他于英国公的爵位无关,但是如果能得到信亲王的看重,则日后便有了独立门户的本钱。
张世杰年方19,生性跳脱。英国公府的规矩一向严厉,和其他勋贵比起来,英国公府的子弟一向是无比低调。但是到了张世杰兄弟这一代,却出了他这个好打抱不平的异类。
曾经多次因为看不惯权贵子弟欺压百姓,而毅然出手阻止。虽然英国公府地位稳居北京勋贵第一,但也架不住张世杰这么能折腾。为此张世杰常常被关在府中禁止出门,要不是他的父亲心疼这个最喜爱的幼子,经常向英国公说情放他出来,估计张世杰早就被关出毛病来了。
但是即便如此,原先朝气蓬勃的张世杰,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紧闭中变得开始沉默起来了。张世杰曾经以为凭借自己的出身,可以扫除大明的黑暗,就像自己的祖先曾经为大明做过的一样。但是一次又一次,他只看到这个世道变的越来越坏了,而自己被紧闭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
年轻的张世杰忽然就沉默寡言,变的成熟起来了。假以时日,大明便会少了一个充满阳光的少年,而又多了一个勋贵子弟。
张之极走了之后,回到书房的朱由检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张世杰则站在一边有些举棋不定。朱由检很快就说道:“张千户,你还是坐下吧,你站在那里,我得抬头和你说话,那也太不方便了。”
张世杰顿时如释重负的答应了一声坐了下来,虽然今天父亲并没有对他说明,但是看着父亲从宫内回来后,就一脸凝重的叫过了自己和府上50名家丁,匆匆赶来了信亲王府。张世杰就知道了,也许天启陛下已经快要不行了。
对于信亲王的性格,张世杰并不怎么了解,所以他并不愿意怎么说话,生怕无意中得罪了这位未来的陛下。看着沉默寡言,但是眼珠子乱转着打量着书房的张世杰,朱由检就知道这位英国公的孙子,并不是一个安静的人。
“怎么样?我这间书房的装饰可还看的过去吗?”朱由检冷不防的问了一句。
没有提防的张世杰顺口说道:“殿下的书房优雅而不失大气,可惜就是太过于奢华了。下官,冒犯了。请殿下恕罪。”
没过脑子说了一句废话的张世杰,顿时醒悟过来,翻身对着朱由检跪下请罪。
“起来,起来。你说的不错啊,有什么罪可请的。这么一张苏作的书桌,运到京城来起码得要几百两银子吧?现在一个农夫一年又能赚到几两银子呢?”朱由检平心静气的说道。
听着朱由检的语气中并没有怒气,张世杰不由偷偷抬头瞧了一眼,发觉朱由检手抚着书桌正想着什么。“也许这位信亲王殿下登基后,大明会有所不同吧。”张世杰看着这样的朱由检,心里反而有了一丝期待。
“起来吧,我不喜欢有人跪着和我说话。”朱由检回过神来,发现张世杰依旧拜倒在地的时候不快的说道。
张世杰讪讪的站了起来,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回椅子上去。他口中喃喃为自己辩解道:“可这是朝廷的规矩。”
朱由检伸出手虚虚下按,然后有些好奇的说道:“坐下吧,我这里可不是朝廷,我们还是随意一些。你这个锦衣卫千户,主要是做什么的啊?”
张世杰涨红脸小声说道:“小臣的锦衣卫千户就是个挂职,只拿俸禄并不做事。”
朱由检想了一会,然后继续追问道:“像你这样的挂职,锦衣卫中还有多少呢?”
张世杰有些局促着,并不敢立刻回答朱由检的问题。“放心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的话传不出这间书房的。当然你要是害怕得罪同僚,那就当我没问好了。”
似乎被朱由检看穿了心中的胆怯一般,张世杰抬头回答道:“殿下,确切数字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因为这锦衣卫的挂职实在是太泛滥了,勋贵之后、有功之臣、朝中重臣子弟、外戚、宫中太监的家人等约莫不下数千人吧。”
“那整个锦衣卫确实的又有几人?”
“锦衣卫下辖17所共计3万6千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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