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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以沈殊而今诡谲的形态, 很难见出他神色到底如何。
叶云澜的手被他牢牢扣住,冰冷的触觉从指尖直蔓延到心脏,令人生出恐慌和适。叶云澜却没有立刻挣开他手, 只沉默了下,道:“九转天魔体并非这方天地承认的功法, 修炼越深, 越容易遭遇测。你本不该修习此法,此事, 我很早之前便与你说过。”
沈殊猩红眼眸紧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神色里窥出一点恐惧,未果。
许久,他哑声道:“师尊现在才说这些,未免太迟。”
“我花了二十余载将九转天魔体修炼到大乘, 而后又花了十余载在虚空之中行走探寻。每一次踏入虚空,魔体便会毁坏失控次, 时至而今,我已经习惯。”
破碎的阴影在地上缓慢涌动, 又重新聚合,游离周的污秽黑暗之气都在朝他奔涌而来,汇聚到魔体之中。
他渐渐恢复了人形, 俊美的五官苍白而阴郁,扣着叶云澜五指的手也变回修长的模样。
他轻轻道:“自你离开,已有三十多年。”
叶云澜时失声。
沈殊手用力, 将他重新拉到自己怀中,双臂环过叶云澜双膝和腰身, 将他横抱着站起来。叶云澜蹙了蹙眉,指尖蜷缩了下,终究没有挣扎。
飘絮般黑暗散开, 他们腾空而起,掠入血色夕阳浸染的云端。
荒凉的废墟在他们脚底下掠过,接着是群山和平原,他们冲出废墟之外,来到冰天雪地的霜海境,凛风呼啸而来。
和叶云澜印象之中混乱的霜海境同,而今空旷无垠冰原之上,到一个活人踪影。
沈殊:“当年师尊在此地失踪,我在这里寻了许久。后来,道门有些自诩正义的废物过来围剿,没成功,这里便成了无人之地。”
他并没有详说变成无人之地的原因。
这些年,他满手肮脏鲜血已经洗干净了。
其中许多原因,他也懒得辩驳。
便如同世人加诸在他身上许多罪名——欺师灭祖,背弃宗门,杀戮成魔,诸如此类。
没人知道被抛下的、被遗弃的人,其实是他。
而那些想要杀他害他的人挥舞着兵戈而来,想要尝修罗剑的滋味。他也只能如他们所愿。
叶云澜:“……杀戮过多,有违天和。”
沈殊漠然开口:“他人生死,与我何干。”
叶云澜:“我以前教过你要敬重生命,可滥杀无辜,你已经忘了么?”
沈殊笑了声,“那师尊之前对我许下过的承诺,师尊可还记得?”
叶云澜默然半晌,道:“这样。”
魔骨和陈微远之事,关乎于沈殊日后安危。到底他当时已经寿命无多,孤身赴会,只为了结因果。半个月换沈殊平安生,他以为值得。
然而沈殊生而有异,与魔牵涉甚深,如果还意孤行在魔道中走下去,犯下太多杀戮冤孽,难保会落到日后的结局。他希望沈殊如此。
可是这些东西,他却不知该如何与沈殊诉说。
沈殊淡淡道:“师尊总是只认为自己所以为的。于我而言,这世间除师尊之外的人和事,其实都差多。”
叶云澜:“对。……不应如此。”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沈殊却低下眸。他的目光有些空洞,有些冰冷。
漆黑的阴影从他身后延伸过来,轻柔覆住叶云澜双眼。
“师尊累了,休息吧。”他道,“我魔体还未稳定,再失控起来,只会浪费你我时间。”
“待睡完觉,我们的新家,应当便到了。”
他话语似乎有种奇异的蛊惑催眠力量蕴藏其中。
叶云澜只觉意识慢慢昏沉。
再之后,便坠入一片黑暗中。
他做了梦。
梦里正骤雨倾盆,雷声在耳边轰隆作响。
他执着剑站在雨中,前方是一条蜿蜒小路。周万物都苍白寡淡,值细看,只有路的尽头有个黑棺。
那黑棺颜色深邃,如浓墨般浸染在他苍白的世界里。
他沿着小路走了过去。
雨淋湿了他头发和衣物,沿着面颊和他握剑的手断往下流淌。狂风吹着雨水浪又一浪拍打在他身上,像波翻浪涌。
好不容易,他才走到路的尽头,浑身却已经被雨水浸透,乌发黏在脸上肩上,长睫上的水珠像雨打芭蕉般不断滚落。
他看到棺材里躺着个人。
个带着鬼面具、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双目闭合,看上去,已经逝去多年。
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风雨侵骨,怎能不冷?
而眼前黑棺,却是整个世界里唯一没有被雨水打湿的地方。
他看了看,棺材里的空间其实还很足。
足够再躺下个自己。
他探身进去,想要去够男人的手。他抓到了。他想进去避雨。
却忽然感觉自己衣物被扯了扯。
他转过身,看自己身后,站着个同样衣物被雨淋透的男孩。
男孩身形才及他腰身,面容稚嫩。
有着双殷红如血的眼眸。
男孩小手扯着他的衣物,仰起头看他,血眸里装着他的身影,却有些空洞冰冷。
轻声祈求道。
“师尊,要走,好不好?”
攥着他衣物的小手紧得发白。
男孩重复道。
“求求您,要走,好不好?”
惊雷掣电在他身后震响。
他忽然醒了过来。
入目是昏暗幽深的宫殿,能嗅到馥郁浓沉的熏香。
他睡在绵软的被褥里,枕着带着药香的枕头,身上衣物似乎已经被人换过,再有那种被血浸透的粘腻感。
身体也软绵绵的,觉察出灵力流动,连体内躁动的神火也安静了下来。
他还没能彻底清醒,看着昏暗宫殿,灿金眼眸有些涣散迷离,似乎蒙了层水雾。
仿佛方才梦中那场雨,在他的眼中依然未能够停止下来。
缓过许久,才抓着床榻,想要支起身。
却忽然听到哗啦啦的细碎声响。
他瞬间觉到不对劲。
抬起手,发现手腕上已被漆黑的锁环扣住,垂落下长长的锁链。锁链闪烁着冰冷的光。
锁链的头从被褥中伸出,连接进床头阴影之中。
仅仅是手。
脚踝上亦有冰冷的触感。
他吃力地坐起身,白色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到洁白里衣上。
细碎的声响随着他的动作断,教人心烦意乱。
闭目感知,体内灵力依旧空空荡荡。
馥郁熏香萦绕鼻端,让他感觉难言的倦怠疲惫,整个人都不想动弹。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沈殊……他的亲传弟子,囚禁了他。
正此时,殿门发出被推开的响动。
有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