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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期生问张禄跟他上山几年了,张禄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已十二岁矣。”安期生点点头,说咱们才相遇的时候,你初入炼真,如今却已接近了结丹的境界,就差临门一脚。一旦结丹,便成地仙,修炼那么短时间内就能有如此成就,真是古来罕有啊。
说着话捻须微笑,那意思:老师我教得不错吧。
张禄心说你教得也不见得有多好,还是老子天生资质过人……其实更准确点儿来说,那些修仙的道理,他当年在裴玄仁门下就听得差不多了,基础打得牢靠,换了老师以后才能够一日千里。
从来道理好讲功难练,前者可能瞬间开悟,后者则必须花费时间来磨。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讲道理反比练功为难,因为不是什么人,在何种教授下都那么容易开悟的。正如同爱迪生所说:“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这两者权重是相同的,少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固然只是个空想家,但没有那百分之一的灵感,照样成功不了。
张禄当年跟裴玄仁以“古仙语”对话,教学互长,再加上他有前一世最基础的数学、物理学、化学等科学知识打底,理解起那些以古文传承下来的仙道,速度就格外之快,基础也格外扎实。在此基础下,十二年间辛苦用功,安定心智、转化**,才能够达成今天的成就。在他感觉,安期生对自己的教导,效果还真没有当初裴玄仁来得好——即便后者的教学时间还不到前者的二分之一。
当然啦,虽然腹诽,表面上可绝对不能表露出来,张禄赶紧拍马屁:“禄有何能?皆先生教授之功也。”
安期生点点头,又说:“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且愈近乎道,而愈易生偏差,汝当慎之。”不要以为自己的进展能够永远那么快,修炼道路上布满了重重坎坷,在任何一个关窍前一停就是好几百年,甚至最后就差一步不能成就仙道,仍然以凡人之身衰老而死的,从来也不在少数——“今有一机缘也,汝若能得,或可结丹。”
张禄就问了,究竟是何机缘啊?安期生先不直说,却反过来问他:“汝可知,此山何以名为天柱?”
张禄有点儿迷糊,随口答道:“得非高耸入云,而插天宇之谓耶?”
安期生摇摇头,说天下高山多了去了,相比之下,咱们所居的这座山,就连泰山的高度都比不上,你可以仰起头来看,天高无垠,怎么偏偏就这座山被叫成了“天柱山”呢?
张禄原本只以为那是乡下人没见识,给胡乱起的名字,如今听安期生所言,貌似其中还有讲儿啊,赶紧虚心请教。安期生思路跳跃,突然又问:“若云绝地天通前,天地本通,以何为证?吾辈诸仙,皆凡人修成,自地仙而至天仙,凡间乃有讹传;古仙或自天外来也,凡间何得亦有开辟、补天等语?”
凡人修成了仙道,那就脱离凡尘,跑天上去逍遥快活啦,从此不再关注凡俗之事,而就算关注了,轻易也不会让凡人知道。所以凡间典籍、民间传说中的所谓神仙,大多只是些还没有登天的地仙事迹。那么问题来了,盘古、伏羲、女娲三位古仙,相关他们的事迹又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呢?
张禄揣测道:“为其所开辟者,非止天界,亦为凡界耶?”
所谓盘古开天辟地,不是开辟或者并不仅仅是开辟的天界,还包括了开辟凡界,女娲造人,也不是造的仙人,而是造的凡人,所以他们跟从凡人修成仙道的那些仙人不同,事迹在凡间也有所记载——你是这个意思吧?
安期生笑道:“所言是也。故其曾履地上,安得无迹?”
在天上能够找到古仙和初代今仙留下的遗迹,难道地上就没有吗?要说初代今仙也是凡人登天所化,可能在地上留不下什么东西来——地仙的遗迹,在漫漫数万年的历史长河中,大都逐渐湮灭了,就算还有几处,对咱们修成仙道也没多大助益——古仙则很可能来自于天外,他们留下的遗迹,应该能够直接指导今人登仙啊。
张禄脑筋转得很快:“其天柱之谓,即古仙之迹耶?”
安期生点点头,说古仙曾经留下过“七天柱”和“七天窍”,一方面镇护凡间,一方面作为天地连接的通道。后来尧仙绝地天通,把绝大多数通道都给封堵住了,就算还有所残留,仙人可以通过——当然啦,仙人要下凡,根本就不用任何通道——凡人则无力攀缘……
张禄不禁猜想,于吉发现的那处“天渊”,其实就是一处残存的“天窍”吧?
继续听安期生讲述:连接天地的通道虽然遭到封堵,无可再用,但相关遗迹却保留了下来——就好比毁了一座桥,不能再经此而过河,但桥墩还没有被彻底破坏。比方说七天柱,如今就安期生所知,部分改了他名,部分仍然挂着天柱的古称,包括他们所在的这一处,还有淮北一处、荆北一处、西域一处,有四座山峦可知确切的地点。
“此山中亦有女娲遗迹,汝可试访之也,或有奇遇。”
张禄忙问:“未知何所在?中有何物?”
安期生摇摇头:“吾不知也。”
地上既然有古仙的遗迹,仙人们当然会下来访查,问题不是谁都能够进得去遗迹的,哪怕已是天上成名之仙。安期生说了,你很可能是该当灭祟之人,说不定就有这种机缘,可以进得去遗迹,取得到女娲的道法传承——成不成的我也不知道,但是何妨一试呢?
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跑天柱山来修炼那么多年?如今又为什么特意带你前来,而不是跑去东海边修炼?就是为着这一天哪。
张禄初闻此事,颇为欣喜,可是再一琢磨,却又多少有些胆怯:“仙人尚不得入,小子安敢窥耶?得无有险乎?”仙人都进不去的地方,你就敢让我去冒险?
安期生安慰他,说理论上不会有什么风险——你以为是什么怪兽巢穴,或者始皇陵墓哪,其中步步凶险,到处都是机关?完全不是那么一码事儿。仙人虽然进不去此处女娲遗迹,可是其它地方——包括天上和地上——的古仙遗迹也发现过不少,就从来没有遭遇过任何风险。也就是古仙在这儿做过一些布置,因为绝地天通而废弃不用罢了,你就跟去探一处旧宅没啥区别。也许大门紧闭,还挂着锁,墙头也高,你压根儿就进不去,但凡进去了,空荡荡的一人没有,哪里会有什么凶险?
张禄还是有点儿犹豫,就问安期生:“未知之境,必有未知之险,先生不教吾法术,即欲自保,恐亦难矣。”你要早存着让我发掘遗迹的心思,干嘛一直不教我法术啊?
安期生摇一摇头,说我也已经跟你解释过好多遍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修心锻体,形而上者为道,法术神通,形而下者为器。身既炼真,心既结丹,则神通自可用;若止执著于法术,终成外道,难以登仙也。”
你如今已接近结丹的境界,无需饮食,不避寒暑,凡间刀枪剑戟对你无效,**强健有如钢铁,行动敏捷过于猿猴,轻轻松松一个打十个,这难道不是神通吗?那些光学神通法术的外道在你面前,招数根本就使不出来,就算使出来了也对你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你说是道法重要,还是法术重要?
张禄一摊双手:“即能败外道,又安可贵耶?”如同你曾经说过的,外道法门就很少有人能够达到炼真的境界,至于结丹而成地仙,那几乎是骆驼穿针眼儿,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是说我境界本来就比他们高,那他们打不过我很正常啊,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修道也,一则修身,一则养性,或云身在性先,或云性在身先。曩昔裴师所授,及今先生所教,则皆云性命双修,不可偏废,如阴阳互生互长,倚则必倾。吾以为道、术之用,亦如此也……”
既然当初西王母、东王公都能以外法入正道——当然啦,他们的外法,不是如今凡间的那些外法,而且那俩算是特例——可见法术也是非常重要的,道法和道术就应该是一体两面,就该跟性命双修一般,必须齐头并进。老子讲阴阳,说任何事物都可以析分为相互矛盾、相互制约,又相互促进的两个方面,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欠缺其中任何一个方面,事物都无法进步。那为什么你独独要轻忽神通,认为随着道德的精进,神通就自然能够获得呢?
我如今也喷不了火,也劈不了雷,只有防御之能,而毫无进攻之力,你还打算让我去探遗迹?还打算我将来上天灭祟?未免有点儿缘木求鱼了吧。
安期生闻言,面上青光一现,似乎颇为恼怒,好在很快就把气给压下来了。他安慰张禄说,你这回去探遗迹,只要能够自保就行啦,还需要什么进攻型的法术神通?等你达成结丹的境界,我当然会教授你法术神通,又不是说让你一辈子做个理论家,不能实干——“先修性命,再学神通,可事半而功倍也。先修神通,再定性命,必事倍而功半也。”完了一甩袖子,说你也别废话了,也无需什么准备,这就赶紧去探遗迹吧。
其实张禄也并非丝毫不懂法术神通,但大多是他在裴玄仁离去以后,读书自学成的材,安期生则基本上不教。他本打算再定定神,先写下几十道符箓傍身的,可惜安期生完全不给他机会和时间,只是简单地下命令:站起来,跟我走。直接把张禄带入了最内部的洞穴。
这个洞穴是安期生日常打坐之处,轻易不放张禄进来。洞穴不大,也就七八个平方而已,高约两丈。就见安期生大袖一摆,原本平整的洞壁突然颤动起来,随即打开了一道约摸一人高、三尺宽的石门。
安期生当先而入,张禄赶紧在后头跟着,进去了一瞧——卧槽,这又是啥地方了?!
石门内是一片巨大的空间,完全不象在山腹之中,却好似来到了山洞之外。进洞前逗弄老兔子的时候,还是大白天,但这石门内却昏暗幽蓝,仿佛有璀璨的明月映照。可是张禄抬头瞧瞧天上,一望无垠,无星无月,也不知道光源是从哪儿来的。
石门内侧是一块小小的平台,将将足够二人踏足,四下一片空茫,隐约似有山峦峰岱之形,但模模糊糊的瞧不大清楚。张禄探头朝下一望,幽深无底,也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丈高。
安期生双臂一张:“此即天柱之旧迹也。”
张禄就问了,那我该怎么走才是呢?远方那些山峦,究竟哪座才是女娲遗迹所在?还是说那遗迹在咱们脚下?我又不会飞,要怎么才能抵达彼端或者深渊之内?要不咱们先出去采藤条结跟绳子吧。
安期生笑道:“休以汝眼观,且以心探索,其途自见。”
于是张禄微闭双眼,神识外放,寻找可能存在的前进途径。然而他还什么都没感应到呢,突然间背上遭安期生一搡,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朝前方一个踉跄,随即脚下一空……
啊呦不好,那厮要谋财害命!难道是我勾结张坚的事儿发了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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