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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孟节、王真非要拉着张禄去见曹操,张禄推托不过,只得依从,但是事先说好了,我一心修仙,可不会跟你们似的拜入曹操门下啊。
郝孟节笑道:“吾等本无仙缘,但求长生,为中原播乱,唯曹公可安之也……”这点儿我们都是卜算过的——“乃暂栖身,以求清静耳。知卿必可登仙,于凡间无纤毫挂恋,岂敢相强?曹公渴怀已久,但一见耳。”
其实张禄离开雒阳也就短短几天而已,但朝中形势却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董承有曹操做外援,重新强势起来,把杨奉逼得去雒南下,暂时驻军梁县。随即董承亲往轘辕关迎接曹操,带着他前赴雒阳杨安殿谒见天子刘协,韩暹率部妄图拦阻,结果被曹洪领着前军一个冲锋就给打跨了,凄淒惶惶逃到梁县去依附杨奉。随即刘协就下诏,假曹操节钺,使录尚书事。
张禄一行人离开阳城西去,没多久就迎面撞见了一队曹家骑兵,领头的自称名叫夏侯兰,张禄也没印象。不过夏侯兰是认得郝孟节和王真的,当即遣人护送,并快马去报曹操知晓。
虽然曹操才刚到了几天,此时的雒阳城却又与张禄上回来的时候不同。残垣断壁当然不可能很快清理干净,但铜驼大街很明显是经过了平整,还洒上一层细土,一路行来,再也不见公卿蜷缩于残墙之下、郎官辗转于泥涂之中,更别说军士纵横、兵卒肆虐了。其实曹操的军纪在后世看来也不过那么回事儿,但比起杨奉、韩暹那些白波残党,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人民子弟兵”啦。
——当然了,此刻的雒阳城内也没有几个平民,应该叫他们“士大夫子弟兵”……
城内相对完好的建筑物就只有杨安殿,曹操、董承之流只好现支帐篷。听说郝孟节把张禄给请来了,曹操大喜,光着脚丫子就冲出来了。张禄瞧着直撇嘴——已经入秋,天气开始凉啦,你来不及穿鞋尤有可说,这连袜子都不穿,就不怕着凉吗?还是说曹老大你是一双汗脚,所以能敞着就敞着?
“禄游士也,何劳曹公跣足而顾?”
曹操也真自来熟,不过才见过一回而已,上来就不作揖,直接握住了张禄的手:“吾盼先生,如大旱之盼云霓也!”走走,咱们帐内叙话。
张禄心说我要是真有出世之意,就顺着曹操这假模假式的礼贤下士之杆朝上爬,当场就能讨来个千石官儿做啊——只可惜,我如今铁了心要修仙,又是仙人又是祟的,这修行路上的妖蛾子可比问鼎天下还精彩呢。于是进得帐内,就先声明:“吾但修道,不涉红尘,无匡复之志,无扶危之能,于曹公何所用耶?”
曹操扯着张禄坐下,然后又摆摆手,让郝孟节和王真在下首相陪,这才“呵呵”笑着说:“昔与先生晤谈,大快胸臆,惜乎逝者斯夫,匆匆已三年矣。先生虽云天意莫测,不敢尽言,然操观之,即百年后事,亦如反掌观文也!敢不诚心请教?”
张禄心说曹****这双眼睛够毒的啊,确实对于后日之事,我比你们在座的都明晰,上次跟你谈话的时候,咬着牙硬忍,才没现出“神棍”本相来,不成想还是被你窥见了蛛丝马迹。其实他挺想跟曹操说的:刘备你得杀;关羽留不住;可以先派人去隆中绑架诸葛亮;下江东你得当心火攻……可是先不提会不会改变历史进程,改变了又会产生什么连锁反应了,那对孙、刘两家又太不公平啦……
所以他先笑一笑,摆摆手:“曹公既知天意不可妄测,又何所问耶?”又琢磨着曹操也挺热情,不好拒之于千里之外,而且我若主动一点儿,说不定他倒不好意思多问哪——“今曹公既谒天子,去留之际,有定计否?”你打算留在雒阳啊,还是已经有了迁都的打算了?
曹操瞟一眼郝孟节和王真,那意思:你们跟张禄说的吧?郝孟节终究岁数大了,反应慢一拍,王真却抢先拱手道:“因与张伯爵闲话,吾云雒中残破,恐难自守,驾可暂迁——真妄测度,明公勿罪。”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我又不是你家参谋,你就算想迁都也不会先通知我——你记岔了吧?别好象我泄露了你的军情机密一般。
曹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朝王真笑笑:“竟夕筹此,头脑昏昏,子登谅之。”没错,我是有迁都的打算,只是还没有定下具体地方来——“张先生何以教我?”
张禄暗道很好,很好,我谜语早就编得了,就怕你不问——当下也不回答,却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曹操心说你又来了,上回写个“未济”就让我研究老半天,参谋们有说是吉兆的,有说言凶事的,等到招揽了王真,他解释说:“或言汉祚将倾,扶之不立也。”也不知道解得靠谱不靠谱……这回你干脆也不写字了,改打哑谜是吗?
当下注目王真,那意思:你先来猜。王真笑道:“真知矣,且先不言。”我把答案写在手上,看你们猜得着猜不着。
郝孟节沉吟道:“所指者耳,其有名耳之城乎?”曹操说哪来什么耳城啊——“耳之官则听……”“啪”地一拍手掌:“却也不难!”
王真“哈哈”大笑,把手掌上的字儿就给亮出来了,左言右午,是个“许”字。
指耳朵为什么打“许”字呢?因为听从的“听”,和允许的“许”,原本就是可以互文的,《说文》解“许”字,就说“听”也。其实曹操原本未必能够那么快就猜到的,问题他才刚跟董昭谈完话,董昭劝他:“此下诸将,人殊意异,未必服从,今留匡弼,事势不便,惟有移驾幸许耳。”有这先入为主,故而才能一语中的。
张禄说了:“许在颍川,曹公所有,但得驾幸,诸将无以争也。可即行之,不必犹疑。”说着话就站起身来:“今禄为公设此语,酬公之爱,乃可辞矣。”我给你出过主意了,这就该告辞啦。
曹操赶紧伸手要拦:“先生方来,如何便去?”
张禄笑道:“吾今似若得道,观凡间如幻境耳……”这雒阳城我来过啊,你我也见过啊,从此地此人身上,真分辨不出来是真是幻,多耽搁下去有啥意思?你还期望我告诉你更多未来之事吗?“不如归去。”
曹操百般挽留,张禄执意要走,说我是听说曹公想念我,才特意跑来见你一面的,如今既然见着了,那就该分手啦。好吧,实在不成,我临行前再多奉送你一句话:“杨奉麾下徐公明有周亚父之风,合从曹公,曹公慎勿失之交臂。”
曹操一直相送张禄,直到送出了雒阳城,街边儿将校官吏瞧着都眼晕:这究竟是谁啊?前日董承送他,如今曹操又送他,瞧他的年岁也并不很大嘛,难道是咱们没听说过的什么天下名士不成吗?
终究曹操还有很多事儿要忙,不可能真的十八相送,于是关照郝孟节和王真,说你们再帮我送张先生几里地啊。郝孟节就跟张禄说了,不如再返回阳城,咱们多聚几天吧,你这就走,是要往哪儿去啊?
张禄回答:“欲往睢山访步子器也。”
王真说了:“吾观伯爵神魂若有簸荡之相,其行气有失耶?应急抱元守一,不当远行。”
张禄摸摸自己的脸:“吾心中固有疑也,其相上能得知乎?”你竟然能瞧出来我心情有点儿不大对,神魂有点儿不大稳,小瞧你啦,挺厉害啊王子登。
郝孟节问说你是修行方面出了什么岔子吗?还是说你老师没打声招呼就飞仙了,使你心情郁闷,就此导致道心不稳?有什么问题可以摆出来嘛,咱们三人修法比较接近,也可以帮忙参详一二。
张禄沉吟少顷,最终决定还是吐露一二,让这俩也帮忙自己想想,有没有什么便捷的法门可以区分真实和虚幻——他们要是一口咬定我想多了,这世界就是真实的,说不定正说明了身处幻境之中……
“幻术之精,有名灵台蜃景者,卿等知之否?”
两人点头,表示都听说过,但自己不会使,也没见人使过。张禄就说了:“昔遇左元放,即施此术,入我幻境,乃云可使知真我,助吾修行也。然而苏来,常自恍惚,未知是真是幻,是梦是醒……”我也不提这趟跑嵩山法王寺,把责任全都往左慈身上推,就假装这三年多以来,自己一直都有这种疑问或者说错觉。
郝孟节紧皱双眉,缓缓地说道:“吾未见此术,不得而知也。其幻境而能真实若斯,使卿三年不得觉者耶?”
张禄说幻境也不见得真有多真实,但它可以操控你的思想,使你本能忽视掉所有不真实的细节——“其实功名富贵,于我等见来亦虚幻也,而陷身其中者往往不识其幻。帝王以为江山永固,官宦以为公侯万代,其可得乎?始皇帝一世而至万世之语,其如梦呓何?”
王真笑道:“卿若处幻境,则吾等皆幻也。然吾等自知非幻,实有思想,何耶?”
张禄双眼一眯:“焉知卿不身处幻境,而我为幻乎?”这种哲学问题讨论下去不会有结果的啦,我要问的是,你们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测试一下这世界的真实性吗?
郝孟节摇头不语,王真思索片刻,却突然开口:“吾有秘术,或可试之。”随即略显尴尬地一笑,望向郝孟节:“然……恐孟节不得与闻。”
郝孟节说没关系,我也不是那种喜欢窥人**、掏人秘术的性格啊,我不会因此怨怼你的。朝张禄拱拱手,说我那就先告辞了,你跟王子登再多聊几句,试试看他能不能解开你的心结——在郝孟节看来,这世界当然是真实的,其实张禄只是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而已,这才导致道心不稳。
二人目送郝孟节归去,然后王真就朝张禄招招手:“此非施术之所,卿可随我来。”转过头,就往道旁荒废的农田里走去。张禄满肚子的疑问,心说你能耐还不如我呢,究竟有啥秘术,竟能解我之惑?对了,忘记问你师门传承了,也不知道你老师跟我家的裴玄仁,还有郝孟节家的张巨君有什么联系?
王真一直朝前走,张禄跟后面招呼了好几声,他却头也不回,就这么着一口气走出三里多地去,才终于止步。张禄左右一打量,就见这是天边的一处荒地,耸着几个土包,土包前还有残香,估计是哪家的祖坟吧?这儿距离大道颇有些距离,再加上有行道树阻隔视线,别说如今道儿上没什么行人了,就算有,轻易也不会探头往此处窥看。另一侧本是田亩,但因为兵燹不断,百姓流离,早就荒废了好多年啦,稗草长得挺高——若有人接近,肯定是咱们先见到他,他且看不见咱们呢。
嗯,倒是一个比较隐秘,可施所谓“秘术”的好地方。张禄有点儿兴奋起来了,他本能地觉得,将会发生的事情一定非常有趣。
就见王真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枚枯枝来,然后绕着张禄,疾行一圈,也正好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大圆。张禄心说你这是干啥?孙悟空?可你那德性也不象啊,你应该去扮镇元子才是——当即开玩笑说:“卿画地为牢,欲囚吾耶?”
王真直起身来,拋去枯枝,表情严肃地对张禄说:“此非囚卿,实断卿与仙凡之联系也。”说着话迈前一步,也进了圈子,正好跟张禄脸对脸:“卿常恨吾不实情相告……”
张禄闻言一惊,我什么时候恼恨你不说实话了?你丫究竟是谁?!
“……然言有不尽,辞或不达,卿既生真伪虚实之妄,何如使卿目见之?”双手抬起,缓缓按上张禄头颅两侧的太阳穴——“是真是假,根由何在,汝且亲眼去看一看吧!”
他的手指头才刚一搭上来,碰触到自己肌肤,张禄当即就觉得——我靠,我的身体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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