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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有了决断,夏初瑶心中的烦乱倒是比先前少了几分。
她并没有急着离开,此行她只为确认至亲旧部到底落到了何种境地,并非孤注一掷,一去不回。
她本也想过,直接去问穆玄青,毕竟,那日他将这些事在她面前提起,只怕是因着他早已对她有所怀疑。她先前不愿让穆玄青知道她到底是谁,是因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有几分顾虑。到如今,她已是半句都不想跟他提起。
这两日偶然间听得沈临安提起,那日在猎苑行刺之事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而这一切,都是晋王殿下的功劳。
穆玄青回故洗城养了两日伤之后,便披了朝服上了朝堂,将那些刺客的身份一一道出,将那日在帐中与夏初瑶说的话,有尽数跟大齐皇帝说了一遍。
他只说这些被逐出晋国的将士大抵是因着自己所遇,心怀忿恨,走此一步,未提及张德之事,将这些人与晋国的关系撇清。
褚云天征听后勃然大怒,下旨盘查大齐境内所有流窜进来的晋国军人,要将其全数逐出大齐。
夏初瑶也明白穆玄青这般做,或是怕太子他们查出这些人是晋国人,由此影响到两国关系,倒不如先他们一步,将这些罪责都推到那些已经被晋国抛弃的凤瑶军身上。
只是,这样一来,便是将被逐出晋国的凤瑶军将士再次推向了无路可走之境,她不愿看到她的旧部被这样对待。何况,穆玄青做的,还不止这些。
刑部从那几具刺客尸体上寻到一枚钥匙,正好这几日又有人到京兆衙门报案,说他家小院的几个租客自从十余日前出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这些租客租了半年多了,他曾见过他们携剑进出。
两相一比对,那些刺客竟然就是这小院的租客,入院一番探查发现,这些人并非第一次动手,半年多钱在月瑶楼行刺沈将军的,也是他们。
刚从西境回来的沈临渊去认了尸体,听说证据确凿,便也没有再多加过问。若是这些人是凤瑶军旧部,那不管是当初月瑶楼上对他动手,还是这一次猎苑行刺,都能解释得通了。
这一次,太子查案有功,还一举连破两案,连带着协同破案的沈临安也受了不少赏赐。
晋王不仅护驾有功,还提供线索,龙颜大悦,对他赞誉有加,这几日,原本门可罗雀的晋王府前也是车马往来不断。
人都已经死了,穆玄青不过是借他们来遮掩当初素心的冲动之举,这本也是个绝佳的机会,只是,一想到因着这些事情,凤瑶军将士们会被如何对待,她便觉得怒意难平。
他们曾都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卫晋国安危的将士,凤瑶军的威名,也曾响彻七国。可如今,主帅死,晋国败,军人沦落为杀手,即便是死后,还要替人受过,被人抹黑。
别说她现在没死,只怕是真死了,听到这些事情,也要气得忍不住掀了棺材板爬出来,去问问晋帝,他这般做良心何在?
自醒来之后,夏初瑶除却身子有些虚弱之外,也没什么大碍。
这几日时常在沈临安不在府里的时候外出,去准备南去的行装。
沈临安因着查案有功,正好礼部侍郎告老还乡,陛下有意提拔,意头刚起,却不知为何又被打消,这礼部侍郎的职位,落在了韩参商身上。
朝中议论纷纷而起,这两日沈临安推了所有的应酬,日日完了朝事便往落松苑里钻,旁人都说他这是受了打击,不得志,连沈朔都忍不住过来看了他一次。
“这韩大人日日来请,三爷真的不见吗?”将外间送来的韩参商的拜帖放在案上,夏初瑶看着站在案前写字的沈临安,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都说他是因着心中抑郁才闭门不出,夏初瑶倒是觉得,这几日他在这府里悠闲得很,前日给她绘丹青,昨日还陪她练剑,今儿从朝中回来,就在这书房里练字。
他这般日日早早就着家,倒叫她想出门都有些不方便,更是找不到机会启程南下。
“我本也并非因为他才推却应酬,可如今他这般日日来请,我去与不去,只怕都要坐实了外面那些人的猜想。”搁了笔,拿过韩参商的拜帖,沈临安忍不住苦笑。
“三爷不觉得可惜吗?”见他这般,夏初瑶忍不住问道。
她也听外间有传言,这礼部侍郎一职,陛下最为属意的人本是他,之所以最后换成了韩参商,这其中是有人上书谏言,意指当年旧事,要陛下再做考虑。
“本也不是志在必得的东西,得到了算是惊喜,丢了也不可惜。”他经常在上书房走动,陛下的心思,多少还是能揣摩几分的,一早便知道这礼部侍郎的职位很难落到自己身上,毕竟陛下即便是有意提携,这礼部终归与柳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着年后在寿宴上自己的那番话,只怕柳相对他进礼部会多有几分防备。
何况,他这般身份,若是没做出什么功绩来,单凭陛下的赏识便想轻易得到提拔,也是件难事。
“夫人来看,为夫这幅字写得如何?”将韩参商的拜帖收到了一旁,眼瞧着纸上墨迹已干,沈临安不再等她发问,伸手将她拉到了身旁,让她看字。
他写得是那首《留别妻》,夏初瑶素来不喜欢读那些前人遣怀抒情作的诗句,不过这一首,她却是熟悉。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她常在军中,自是看多了将士们的夫妻别离。
纸上的字,笔走龙蛇,铁划银钩,气势恢宏。眼看沈临安等她作评,夏初瑶虽知道夏棠写得一手好字,眼下她却是半句都评不上来,抿了抿唇,往他怀里靠了靠,也不看字了,笑望着他:“三爷写的,在妾身眼里自然都是最好的。”
“夫人这几日是越发嘴甜了,难道是抹了蜜不成?”言罢,俯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真甜。”
“三爷!”一旁还有沉碧和黛绿候着,被他猝不及防地亲了一口,夏初瑶顿时面上一烫,从他怀里跳开。
“我不过是尝尝到底抹没抹蜜,又没做什么其他的。”抬眼看了一眼一旁早已见怪不怪,神色淡然的两个婢女,沈临安取了案上的私印,盖好之后,唤了拂衣将字送去装裱,“夫人若是喜欢,这幅字便送给夫人吧。”
等得夏初瑶欢喜的应了,沈临安拿了韩参商的拜帖,让黛绿,沉碧替他更衣。
“三爷要去赴韩大人的约吗?”与他一起回了主屋,看着沉碧替他挑选衣服,夏初瑶问道。
“他多次相邀,我总归得让他安心才好。”想来韩参商也是真怕他因着礼部侍郎这件事情生蹊,断了这同窗情谊,他这几日早早归家不愿外出,本也是想确认夏初瑶是否真的已经安好。
毕竟当日在猎苑,他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回来便昏迷不醒,只言片语未留,昏迷的原因也半分踪迹难寻。那七日对他来说太过难捱,他是真怕她再出半点状况。
“今晚只怕要晚些回来,你不用等我了,早些休息。”轻声嘱咐了一句,却叫替他整理衣襟的手一抖,沈临安忙垂目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三爷带着御风一起去吧,若是酒醉,有他在也好有照顾几分。”稳住自己的心绪,夏初瑶继续手上的动作,替他系好了玉佩,转头去唤御风过来,并不敢抬头看沈临安。
前几日她去几个铺子收了当月的账,凑了几十两银子,还买了马匹,从佟掌柜那里拿了几张采买单子,回来又以这几张单子做依据,从管事那里取了沈府的文牒,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寻得,不过是个离开的时机。
她一直盼着能早些走,快点去确认父侯和娘亲是否安好,快点去弄清楚穆玄青所言,凤瑶军所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眼下机会来了,她心中竟是有几分不舍和害怕了。
“真的没事?要不,我请韩兄改天再聚,今日便留下来陪你。”跟了两步,看着唤了御风进来的夏初瑶,沈临安俊眉轻蹙,不知为何,瞧着她这般模样,竟是觉得有几分惶惶。
“韩大人都来了几次了,三爷还是不要让他再等了。我真的没事,你们快去吧。”夏初瑶却是扯了几分笑,转身将他往外推,劝他宽心。
她明白,自己心中既然有了犹豫,便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她只怕越等,自己越发不舍得走了。
她这般执意让他去,沈临安倒也不好说什么,嘱咐了她早些休息后,便带着御风去找韩参商了。
此际日头偏西,都还未到晚膳时分,夏初瑶望着两人出了月门,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沈临安走了,她也该准备动身了。
转身时,瞧见匆匆朝她过来的拂衣,见着她手里要送去装裱的字,夏初瑶将她叫住。
“这个先给我吧,正好明日我要去西渚画行看看,到时候一并带过去裱了就好。”伸手接了拂衣手中的宣纸,他既然说要送给她,便让她带走,也算留作念想吧。
听她这般说,拂衣也不疑,点头应了,又领了她的话,替她出府跑腿去了。
展开宣纸,目光落在最后两句: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深吸了一口气,将宣纸折好,收入怀中。
落松苑本就人少,如今御风也不在,一盏迷魂香,暮色四合的时候,几个婢子已是倒在主屋里,睡得昏沉。
夏初瑶收拾了细软,并未自正门出,而是借着书房外的梧桐,准备翻墙而过。
这半年多来,这具身子已经比当初好了许多,攀到墙头,夏初瑶忍不住回望,目光落在树上那个沈临安让御风扎的秋千上,心绪几多起伏。
她不知自己此行所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心中独有一念,却是半分都没有动摇过:若是事后还能活着,不管身在何处,必当自远而归。
他曾许她白首之约,她不愿让此一诺就这般落空。
眼瞧着墙外远处一片灯火阑珊,夏初瑶深吸了一口气,抓着墙头跃到了院外,按着自己先前寻好的路,匆匆而行,消失在渐深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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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他赴宴,这几日一直心中惴惴不安的韩参商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聚饮茶之后,又叫了李元和几个同科一起,去醉仙楼饮宴。
自出门之后,沈临安总觉得有几分心神难安,偏偏眼下同僚相聚,多是盛情难却,这一场酒宴下来,已是夜近子时。
回落松苑的时候,房中无灯火,廊下也无值夜等候的人。
看着紧闭的房门,沈临安步子一顿。一旁的御风也觉察不对,已是伸手搭上了腰间的剑柄。
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是软榻上躺着拂衣和黛绿,一副昏睡过去的模样。
沈临安心中一凛,掌了灯往里间去,看到床上的沉碧和绫罗时,身子一颤,差点连手中的烛台都未能握稳。
“公子,她们中了迷魂香。”按剑进来的御风面色凝重,见着里间也无夏初瑶的时候,心中一沉,上前去扶了沉碧,也顾不得其他,伸手猛掐她的人中,让她转醒。
这迷魂香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迷药,有几分手段就能买到,眼前这般情形,他唯一的猜想,便是有人迷倒了众人,绑走了夫人。
“沉碧,夫人呢?”眼看着面前吃痛的人猛然睁眼,御风急急地问道。
“夫人?”沉碧此刻还有些昏沉,听得御风这般问,扭头扫了一圈,却也只是一脸的震惊和茫然,“发生了什么事?夫人出事了?”
“你还问我们?三爷出门赴宴,嘱咐了你们好生照顾夫人,怎么我们回来,就只见了你们中了迷魂香躺在屋里,你可知夫人到底在何处?”眼看先前微微一愣的沈临安转身要出去寻,御风怕他出事,扣了沉碧的肩膀,急声问道。
“夫人她……”抬手猛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沉碧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拂开御风,跳了下来,“信,夫人留了信!”
先前夏初瑶唤她们进来叙话,她也只觉得絮絮叨叨间,头越来越沉,思绪也越来越混沌。
她是眼看着绫罗她们昏迷倒下去的,也是迷迷糊糊看着夫人如何将她们安置好,又在妆台前留了一封信,然后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这些记忆只是梦境,在看到妆台前的那封未着漆的信时,才恍然明白过来,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切。
沉碧刚刚拿起,便被一旁的人一把夺了过去。
信封上写着:临安亲启。
字迹清秀,却并非夏棠的笔迹。
夏棠的字,在京中闺秀中算得上一绝,清丽中带着几分苍劲的男儿气,与她的模样和性子大相径庭,那一手好字,还曾受大家赞誉。
看着这四个字,沈临安心中竟是起了几分惧意,顿了一顿,才取信来看。
寥寥几句,只说自己一言难尽,却不得不行此举,还许了三月为期,说三月之后,必当归家。
不属于夏棠的字迹,没有任何解释,也未曾吐露所行要去何地,甚至末尾,连半个落款都没有。
沈临安垂目看着手中的信,不过几行字,他却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到头一般。
脑海里各种疑惑狂卷而来,她到底为什么要走?她又到底是谁?若是夏棠,为何行为举止,连写的字都与从前的夏棠没有半分相同?她若不是夏棠,留在他身边,又是什么目的?
纷乱的思绪如巨浪拍打在他心上,叫他觉得窒息。那么多的疑惑里,他发现,此时此刻,最为清晰,最想弄明白的却是:她现在在哪里?又准备去哪里?
“公子……”眼看他盯着那信看了许久,越看神色越发凝重,御风有些担忧地开口唤了一句。
双眼微磕,压下心中的思虑,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自柜子里取了平素并未常带在身边的佩剑,转身快步往外走。。
“公子要去哪里?”出了主屋,沈临安也未从门走,只是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御风一惊,忙跟了上去。随他一起在夜色中起起落落,看着所去的方向,颇有几分担忧地问。
“晋王府。”握着剑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沈临安的话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寒意。
“晋王府?公子要去做什么?”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御风脸上的担忧更甚了。三爷这般怒气冲冲往晋王府去,莫不是夫人是被晋王府的人带走的?
“我要去问问穆玄青,她如今到底去了哪里?”
眼下情况未明,他却只有一点是十分笃定。
她此番趁夜离开,必然与猎苑那场行刺有关,与穆玄青有关。他知道自己此举太过冲动,夜闯晋王府,若是穆玄青追究起来,即便是不被责罚,只怕自己这官职也别想保住。
可眼下,他却是不得不这么做,趁着她还未走远,趁着自己还有机会把她找回来,他此番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从穆玄青那里寻个答案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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