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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修成的晋王府在五据街上,虽然比不上那些王公大族世袭的府邸那般大气华贵,不过,院落套叠错落,布置十分精巧。
南院书房外的小花园里,有一道五彩石子铺就的小路,听说这些各色的石子,是从滨州运过来的,工匠们特意一颗一颗磨了棱角,虽然不过是条不起眼的小路,却也是造得十分用心。
跪了一天的望舒在日近黄昏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感叹,得亏了工匠们这么用心,否则到现在他的膝盖大概就不用要了。
“殿下,该用药了。”眼看暮色渐消,望舒抬头往书房里瞧,扬声说了一句,只盼着里面的人赶紧将他叫进去。
“进来吧,”窗边坐在案前看书的人没有抬头,轻声说了一句,外面的人刚要起身,凉凉的一句话有打断了他的动作,“跪着进来。”
望舒心中悲戚,双腿酸麻,却也不敢怠慢,手脚并用,乖乖往书房里爬。
殿下说让他跪到池暝回来,这近百里地,只怕今日池暝是回不来了,他今天难道是要跪着睡觉么?
“可后悔当初莽撞应下此事了?”在那凹凸不平的小道上跪了一日,望舒不是练武之人,这会儿跪在案前调药,已是面色惨白,双手都有几分颤抖,穆玄青终于从书卷上抬起头,挑眉问道。
“属下只是后悔,错信了枭。”还说是什么晋国第一快剑,走前拍拍胸脯说别说一个女杀手,就是来十个百个,那也是须臾间便能拿下的事。
可如今呢?听说刚出西境人就倒了,一路的高热,昏迷不醒,叫跟去的池暝和墨羽的其他人只能雇了马车缓缓而归。
回来得慢便也罢了,马车都还没到故洗城,听说人就突然不行了,请了几个大夫,灌了几服药都只是一口气吊着,还要池暝回来给他拿救命的药。
“你们不等本王示下,擅自做此决定,不等示下便私自行动,到现在,你竟然还不后悔当初揽下此事?”看着对面的人一副咬牙切齿,却是毫无悔意的模样,穆玄青面色一沉。
“这件事情是属下的过错,属下甘愿受罚,却是不悔。”虽说心里其实还是有几分嘀咕的,不过望舒面上还是一副凛然之色。
他不知道池暝是怎么得了池光去武方城还要对付寂夜的消息的。
不过,陈留国的杀手寂夜,他倒是不算陌生,至少这几年搜集上来的陈留国的情报里,经常看得到这名字。
那是个大凶大恶的女人,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当日穆玄青因着订盟之事,尚在宫中。池暝从他手上拿了寂夜和惊蛰的情报后,说时间紧迫,不能再等,扭头要走,只说等回来再向殿下请罪。
望舒不放心他独自前往,权衡之下,只有叫墨羽的人陪同。
他们倒是说走就走,只留了他应付晚间从宫中回来的穆玄青。
当时穆玄青并没有发火,只说要他们务必按期归来。
却不想,他们倒是去得及时,打得热闹,解了孟家之困,却把害惨了留在晋王府替他们殿后的自己。
“知道本王为什么罚你吗?”这件事情,当初听到望舒禀报,穆玄青对于他们的擅自行动倒也并介意,还有些庆幸当时望舒替池暝做了最合适的安排,让枭他们与他同行。
他知道池暝是重情义之人,即便是心中怀恨,知道池光有难,还是不会置之不理。若是当时他在,也不会阻止池暝此行,还会加派人手相助。
望舒撇了撇嘴,没有答话。逾期不归明明是池暝和夜枭他们的过错,他如今这怎么都该算是代人受过。
“他们为何会延期而归,是因为枭技不如人?再好的身手,也有失手和受伤的时候。延期之错,错不在他们,而是在你。”
“我?”
“是你错判形势,定下归期之时,考虑不够周全。没有按时回来事小,若是这一次,夜枭重伤而亡,他的死,便是你的过错。”见望舒从满面的震惊变为一脸恍然,颇有几分愧疚地低下了头,穆玄青叹了一口气,“你自己是个大夫,明知他们面对的都是高手,却连点伤药都没有替他们准备。当初放他们走时,你只怕是连他们会受伤之事都未曾考虑到。”
“……”望舒抿唇不语,垂头看着桌案。这么说来,今次夜枭遇到这般危急的情况,不怪他技不如人,倒真是他的过错。
“还有一件事,本王一直想跟你说。你接手墨羽的那一刻起,便不止是他们的朋友,还是他们的主子。夜枭虽然身手不错,却多有几分浮躁,你让他随池暝一起去是可以,却不该让他带队,知人善任,是当好一个主子最为基本的要求,他们的命都是交付在你手上的,你要给他们的,不单单是一份信任。”
当初张真人将墨羽交到望舒手上,是因情势所迫,他知道望舒还需要学习和磨合,可是,他们如今所遇情况复杂,他还是希望望舒能快些上手,只是不要再叫他为着这些事情操心。
“你好好在此反思吧,三日后便要动身去北辰山了,这两日叫楚离他们好生准备。”合上手里的书,穆玄青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起身欲走。
去往边境签订齐晋盟约的二皇子明日便要启程了,这一纸盟约,关系到晋国日后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兴衰。他这个晋国大皇子,半分忙都帮不上便也罢了,在这般重要的时候,却还要跟着大齐的皇帝去远郊春猎。
这几日出入大齐皇宫,说是与大齐皇帝还有众臣商议订盟之事,盟约里晋国须得让出北界两郡,几大贸易城池的关卡也不再对大齐子民设限,每年年末,还需得奉上丰厚的贡品。
说是商议,却已经全都是敲定了的事实,他不过是去听上一听而已。
每日忍着这般屈辱,在上书房里的每一刻都仿佛煎熬,偏偏商议完之后,大齐皇帝还说他此番辛苦,正好马上就要举行春猎,北辰山上春日风光大好,要邀他同行。
连半分推辞的机会都没有,大齐如今四方大定,各国臣服,年后又多了那么几桩大喜之事,今年春猎必当热闹。
只是,这份热闹属于大齐子民,与他这个晋国人,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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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传来好消息,孟长安这西陵侯承袭得十分顺利,这几日筹备完二皇子南下之事,皇帝陛下十分高兴,体恤百官们前一阵子的辛劳,早朝散得快,还免了几日的上书房议事,沈临安便也得了闲,回府的时间便也早了。
三日后便要去北辰山了,今天礼部的随行名单才批了下来。
进主屋的时候,正好撞见夏初瑶在帮他收拾去北辰山的行李。此次加上春猎之后的祭祀,一共须得七日,眼下已是春意浓郁,故洗城的天气日渐一日地回暖,看着叫沉碧给他收狐皮大氅的时候,沈临安忍不住笑叹了一口气:“夫人是觉得为夫的身子有多弱,就连礼部年逾四十的刘大人都是一身春衫了,为夫再披这大氅,是不是太招摇了。”
“山中夜凉,有备无患嘛。”想想沈临安在一众穿着薄衫春衣的老臣之中披着一件狐裘大氅的模样,夏初瑶虽然这般说着,却也忍不住笑了。
前几日因着池光走的事情,沈临安颇有几分忧心,如今能去北辰山转转,倒是正好。
“为夫一去七日,夫人可会想念为夫?”起了几分逗她的心思,沈临安伸手将她揽入怀里,附在耳边轻声问到。
他这般问,夏初瑶靠在他怀里,还真的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自大婚一来,她与沈临安也就分开过两次。
第一次随骊阳公主入宫养伤。那个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在思虑自己和穆玄青的处境,宫中小半个月除了闲,也没什么更多的体会。
第二次便是沈临安参加春闱了,连考九日,当时全府上下的人都跟她一样紧张又揪心,每日里除却盼着他考试顺利之外,也只是觉得一个人在落松苑有几分冷清,要说思念的话,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明显。
从前她在军中事忙,即便是偶尔想起穆玄青,也不过是一念刚起,不一会儿就因着军务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听说思念会叫人生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如今她得闲了,倒是可以试试这度日如年是什么感受?
“想什么呢?”本来也只是想听她说个“会”字,瞧她这般认真思考的模样,沈临安可笑着低头在她的朱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将她松开,“这次春猎为夫可以带一人随行,依夫人看,带谁去最好?”
“带人随行?”春猎之后的祭祀是国之大事,此去北辰山除却护卫圣驾的金吾卫和当差的官员外,多的是在京中的王侯和皇亲。沈临安是翰林院修撰,是跟着礼部尚书他们一起过去当差的,身边按理说是不能带人的,“三爷准备带御风去吗?”
毕竟是去当差的,他带个婢女在身边伺候显然不太合适,虽说御风不太会照顾人,好在有身手,跟在沈临安身边也能多加照应。
“……”他都这般明示暗示了,眼前的人想到的也只是御风,平日里看她舞刀弄剑,一副闲不住的模样,本以为听得春猎她会有想去之心,这才去找了褚云舒帮忙,想要给她一个惊喜,现在见她这般,沈临安都要怀疑,莫不是自己猜错了,她竟是半分去的心思也无?
“三爷要带我去?”
俏丽的脸上展露出来的欣喜终于叫沈临安松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开口,便又见她蹙了秀眉。
“带女眷随行会不会有些不太妥当?三人才入朝为官,若是因着妾身叫人揪了过错可就不好了。”哪有随圣驾去当差还带着自家夫人的道理,叫旁人瞧了笑话便也罢了,叫陛下知道了,可不知要怎么想?
“只要夫人想去,便是不妥当也要叫它变得妥当才行。还是说,夫人其实不想与我去,所以才在这里借故推辞?”抬步出了里屋,沈临安往桌旁一坐,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要不,还是换个人跟我去吧,得寻个愿意跟着我的人才好。”
“哎,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了,三爷既然开口了可不许反悔。”夏初瑶快步跟了出来,见他不答话,只低头看杯中清碧的茶水,忍不住一把夺了他的茶杯,“我愿意的,三爷带我一起去吧。”
“愿意什么?是愿意去北辰山呢,还是愿意跟着我呢?”
“都愿意的啊。”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看着眼前单手托腮,因着她的话扬起满眼笑意的人,夏初瑶只觉有几分莫名。她又说什么了,叫他乐成这样?
“三爷。”门外的御风探了个头进来,看到桌边满面笑意的沈临安,开口唤了一声。
“好了?”
“都按三爷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瞧见沈临安一把拉了夏初瑶,绕开他往书房那边去了。
“三爷叫你准备什么了?”屋里跟出来的沉碧看着回廊下两人的身影,挑眉问身边的御风。
沉碧总觉得,这三爷哄夫人的手段,跟哄小孩子一般。
每次从宫中下朝回来,手里不是带点诸如首饰锦帕之类的小礼物,便是揣了一兜还带着热气的糕点,如是几次之后,竟是叫夫人在每次三爷快归家的时候就开始念叨他,听得他回来,还会亲自跑去月门处迎。
平日里两人在一处说话,三爷也喜欢绕着弯子诓夫人说些像刚刚那般有几分意有所指的话,他们这些在近旁伺候的人每次听了都忍不住想笑,偏偏后知后觉的夫人每次都能被他绕进去还不自觉。
“让我在书房外的梧桐树下给夫人扎了个秋千。”御风抱着剑淡淡答了一句,撇了撇嘴。
自从沈临安让他以护卫的身份在落松苑里活动之后,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这落松苑的苦力和杂役了。
若不是沈临安提起,她都要忘了自己当初为了掩饰随口说的话。
“如今天气回暖,等从北辰山回来,我在让人在这边移栽些花草,搭个凉棚,等到了夏日,夫人便可以在此纳凉了。”这书房外的院子里除却几丛修竹和这棵梧桐外,从前也没怎么布置,沈临安环视了一圈,思忖着怎么装点。
“三爷,当日妾身那般说,只是……”他不提夏初瑶都要把这件事忘了,如今看着树下的秋千,虽然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可若是不说,她心中总觉有几分愧疚,愧疚自己当日的欺瞒。
“我知道的,那日你在这里遇到了太子殿下。”不止是将太子与她的那些话尽数听了去,沈临安早在她绑了裙角爬树的时候,便已经觉察了她的动静。
那天他本以为,夏棠是要从这里逃出去的。
她若是真的要逃,他也没有打算阻止。他没有选择只能顺应这一场婚事,却也希望她能替他,替他们做出抉择。
那个时候的他,自然是没想过他们会有今日的。甚至他都没有想到,她没有逃,甚至在听了太子的一席话之后,她还能那般自若地跟他说,她等着做状元夫人。
对她的这份情,大抵便是起于那一瞬的心动吧。
“当时我便在想,这落松苑的戒备也太松散了些,居然能叫人这般轻易进进出出。”仰头看着沈临安,夏初瑶默了默,也只是抿唇笑了。
她本想解释当日之事,如今看着他,却又觉得已经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了。
沈临渊与夏棠的那段过往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印象,自然也不会成为她与沈临安之间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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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要去北辰山七日,这朝中的监国大权,往年都是交到太子殿下手上的。
今年陛下有意将太子和三皇子都带在身边,罢朝七日,留了镇国公和柳丞相还有周太傅在帝都,遇到紧急政务,由三公联合处理批复。
听陛下的意思,今年祭祀要让太子褚云清主持,好叫他历练历练。
而今年随行的妃嫔,不是以往常伴的司马皇后或是钟贵妃,而是三皇子的母妃,德妃柳元微。
这异于往年的变动叫朝野上下都猜测颇多,随行官员的马车上,止不住话的韩参商趁着这翰林院车里只有他与沈临安还有夏初瑶的空档,忍不住要和沈临安讨论一番。
“陛下的心思,我们做臣子的岂可妄加揣测。”眼看韩参商问题一个接一个,沈临安轻叹了口气,接过夏初瑶递过来的茶,终于出声阻止。
“沈大人这话说得,我们身在翰林,心系朝堂,又常在陛下跟前走动,最是该多加揣测圣意了。”对于沈大人的吝啬言词,韩参商很是不满,今次他也是求了父亲去礼部走动,才硬是将他塞进了随行的名单里,为的就是甩开李元,跟在他们家沈大人身边好好学习,顺便增进一下感情。
可惜了在翰林院里对李元有问必答的沈临安,到了他面前,就像有人把他嘴缝起来了一般,韩参商对此,十分不满。总觉得作为同僚,沈大人实在是太过偏心。
“韩大人说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先喝杯热茶歇歇吧。”从上马车开始韩参商便一直在说话,夏初瑶将他不依不饶,忙给他递茶,打断他的话。
“多谢,多谢。”接过纤手递过来的茶盏,韩参商也不骚扰沈临安了,只是捧了茶杯,看着夏初瑶,笑得和善。
同行官员本是不该带随从的,不过,同是走后门进来的人,眼前这位随侍又生得十分俊俏,韩参商便也没有直言过问沈大人为何特意带了个俊俏小公子随行。
“韩兄不是想知道为何今次在京的两位皇子都随行吗?”本想感叹耳边终于清静了,抬眼看到那喝茶的人一双眼落在夏初瑶的身上,脸上的笑容也过分和善,沈临安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
“依沈某看,陛下此举,是想叫人知道,对于三位殿下,他不会厚此薄彼。”这还在随行途中,妄议圣心本是不妥,只是他不开口,韩参商便盯着夏初瑶不放,沈临安便也只能低声言到。
两国订盟之事,不点朝中重臣,也该落到储君头上,偏偏这次去的是褚云景,加上先前褚云音嫁给沈临渊,眼看沈家三子,除他刚入朝堂外,余下两个都已是偏向二皇子,陛下大抵是怕朝中局势有变,所以在任用褚云舒之余,将这祭祀之事交给了褚云清。
这祭祀社稷的大事,非帝王和储君不能主持,陛下此举,比起让褚云清留在朝中监国,更能彰显他对太子的重视。
“这一次春猎不比往年,随行的人里,不是还有位特殊的贵客吗?陛下所思有变,大约也和晋王同行有关。”言及此,沈临安下意识地转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夏初瑶,正好见她抬眼朝自己看过来,撞上他的视线,惊愣之际,倒是没有马上移开,只是抿唇朝他一笑,作出一副从容的模样。
“此话怎讲?”刚入翰林的时候,父亲便嘱咐他要多跟着状元爷好好学。当时韩参商还不以为意,想着他们本是同窗,虽然沈临安高中状元,可他也比他差不了多少。如今听得他讲这些,倒也觉得服气。
这些不是十年寒窗,饱读诗书便能精通的,或许如父亲那般为官多年,深谙官场之事,了解陛下心思的人说出这般言论不足为奇,只是沈临安明明与他一同入朝,在这一点上,他却是真差了一大截。
“等二殿下回来,晋王殿下在大齐的地位便成定局,他以后也算是大齐官员,虽领闲职,可他背后是晋国,他在朝中作何选择,也都是举足轻重的。陛下这次带他来,不过是要让他看清大齐的形势罢了。”
“韩兄此刻心中疑惑也不奇怪,你只等今次春猎结束,便可看出几分门道来。”见韩参商还想发问,沈临安阻住了他的话。有些话,再往下说便真容易落人把柄了,而且自己这般话说一半,倒也好叫韩参商细思琢磨,没空继续搭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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