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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致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已经夏冬夏冬,将严寒酷暑来回历了无数遍。
容韵站在他的身后, 仿佛用身体在支持。
阎芎掐指算来,半晌才说:“葵花向日意,忠赤为倾心,大开则广厦,乐享当太平。”
鄂国夫人笑道:“这一听, 就是好意头啊。”
陈轩襄问:“这葵花向日、忠赤倾心说的是谁呢?”因为他用的是“陈应恪”三个字, 故有此一问。
阎芎低头, 踌躇道:“谁说的字, 便说的是谁。”
陈轩襄霍然站起来:“你的意思是,要本王向他人表忠心咯?”上位者的通病:一生气,便自报身份,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张狂样。
阎芎说:“我只是照书说。按这书上说的, 您退一步海阔天空, 若肯低头, 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福禄寿三全的尊贵命格啊。”
陈致:“……”敢让西南王低头, 他敬他是条真汉子!
“刚才你说的是福禄,如今是福禄寿。意思是说,本王若是不答应,不肯退,便是找死?”陈轩襄眼神越来越冷。
阎芎汗涔涔地坚持了片刻, 便败下阵来:“或者,王爷再测一次?”
陈轩襄说:“我记得算命的,多测不灵?”
阎芎心中腹诽:你不就想不灵吗?他说:“只要王爷说出来的时候,心意坚诚,就可以了。”
陈轩襄道:“那便测一测本王的名字吧。”
虽然知道他的名字,阎芎依旧恭敬道:“请王爷赐。”
“陈轩襄,轩辕的轩,朱襄的襄。”
阎芎暗道:竟沾了炎黄二帝,怕是压不住。掐指一算,道:“进何徘徊?江风渐寒。”微妙的微顿,才接下去,“行客莫倦,自有前程。就是说,既有前路,何必徘徊?即便遇到逆境,也不要放弃,坚持下去,自有前程。”
陈轩襄说:“不过是名字的区别,竟然是天地之别?”
阎芎陪笑道:“都是大富大贵的命,哪里是天地之别。”
“又或是,陈应恪才是那个该俯首称臣的人?”陈轩襄状若闲散的踱步,站到陈致面前,“你呢?你有何看法?”
陈致撇了撇自己的歪嘴,抿嘴笑道:“陈应恪,不是早就俯首称臣了吗?”从出生那一天起,他就在为“俯首称臣”而努力,因为……那意味着当官儿了,不然就是个“草民”。
陈轩襄忽而一笑道:“说的也是。夫人举荐有功,两位的确是造诣深厚的命数大师,可加入我的灭夜军。”
乜嘢军?
与小蓝、小红混了几日,多少会有点当地方言的陈致蹙眉想:这不是“什么军”的意思吗?取名这么随便。也罢,西南王也没什么讲究。
与陈致先前想的不错,席氏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陈轩襄被人掉包,找算命的也是他的意思。阎芎并不是她找来的第一个,却难得没有一进门就直接被宰了。
陈轩襄说:“你们随我来。”
阎芎下意识要跟,被陈致悄悄拉住。他佯作为难地看了看天色:“夜已深。我和师弟都要回房吸收夜月精华……”
陈轩襄说:“夜?我要灭的正是夜。”
鄂国夫人道:“王爷与先生们且去,夫人留下与我为伴。”
容韵连忙抓住陈致的手。
陈致犹疑了一下,说:“我夫人生性胆小,我若不在,怕她不安。”
鄂国夫人正眼看他:“倒是位痴情男儿,可惜……”面容委实太丑。
陈轩襄仿佛这时才看到容韵:“那就同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是王府的屋檐叫人不得不低头也就罢了,竟然还不叫人睡觉,简直岂有此理!
陈致一边在心里暗戳戳地戳陈轩襄小人,一边快步跟在他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迷失在迷宫一般的长廊里。
这次他们没有被请上轿子,也让他们知道了,被请上轿子实在是鄂国夫人对他们友好的表现。
西南王府这地方,怕是鸟儿进来也要迷路。
走廊越走越深,路越揍越静,到后来,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以及细细地刮风声。
三个人?
陈致猛然发现,走在最前面的陈轩襄竟然落地无声。
走到一道连着数十丈围墙的拱门前,陈轩襄猛然拍开门板。
疾风扑面而来!
陈致下意识地护住容韵,却被容韵一把抱住,拔地而起。
人在空中,无处着力,更受风势影响,被挂出数丈,眼见着要落地,那风儿又一卷,竟将他们卷了回去。
陈致眯着眼睛,朝那围墙瞄了眼,只见那黑魆魆、朦胧胧的一片,只有几点红光闪烁,十分可怖。一只手从下面伸出,抓住他与容韵各一只脚,用力往下拽。拽至离地不到半丈处,听阎芎叫道:“我支撑不住了,你们快走。”
这半空中飘飘荡荡的,可往哪里走?
陈致还在想,容韵忽地使出神力,人往地上一坠,一双脚硬生生地砸出两个坑来。
“让本王看看,你又是何人?”
冷眼旁观的陈轩襄突然飞过来,去抓容韵的脸皮,容韵躲闪不及,白皙如玉的脸被抓出三道血痕。
阎芎又跳出来,挡在容韵与陈致身前:“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此时此地,何处可逃?”
陈轩襄说着,那曲折蜿蜒的长廊就如灵蛇般舞动起来。
阎芎拉着两人后退,手中拿出一张灵符,贴在容韵额头上:“这是遁地符,快带着嫂夫人走!我来挡他。”他的想法中,陈致既然是仙人,自当会用。
陈致半吊子的神仙,哪里学过。忙将他拽回,将容韵塞到他身边:“我挡,你们走!”
“不……”
“我不会死!”
眼见着要吵起来,陈致急得差点出汗。
好在这时候,阎芎头脑也十分清晰。既然陈致说自己不会死,多半就真的不会死。他带着容韵,念咒要走,容韵突然挣扎,但还没脱开,就被陈致一个定身术定住了。
虽然容韵受无尽火与忘川水锤炼,已能解开定身术,却也需要时间。阎芎就撑着他没有解开的一瞬,将人拉入地下。
他们走后,陈致也没打算坐以待毙。
他仗着身法在舞动的廊道之间跳动,想要找个机会从天上走。奈何廊道越动越快,几乎没有片刻的停顿,半柱香之后,他就感到头昏脑涨,几乎要昏死过去。
耳边,陈轩襄的声音时不时地传来:“陛下,本王的这番招待,你可欢喜?”
“当初,我父死于单不赦之手,如今,你死于我之手,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陈致昏沉沉地想:放屁!你爹死在单不赦手里,我也死在单不赦的手里,顶多算个同病相怜,哪来的一报还一报?
忽地,一阵疾风从胸腔掠过,既冷又痛。
低头一看,才发现,胸口不知何时被开了个大洞,血噗噗直流,风呼呼直灌。
陈轩襄就站在面前,冷笑看着。在他的身后,那个黑色的院子里,依稀坐着几个人,个个眼红如血……
“咦?”
陈轩襄看着陈致的伤口慢慢的愈合,突然伸手,想挖心,指尖刚碰触到人,就听到头顶一阵清朗悦耳的声音传来:“住手。”
那一声,仿佛有无上法力,不但制止了他的手,连那走廊都停住。
青光垂落,围墙里的黑暗渐渐驱散,露出几个形如枯槁的老人。那几个人惊恐地看着天上,身上的血肉竟然慢慢地化作了飞灰。
“有魔入世害人。尔既为人,何以助纣为虐?”
陈轩襄抬头,依稀看到青光中人影亭亭而立,面露狰狞:“你是何人?”
“昆仑,青盏。”
字音刚落,院中老人皆化作飞灰,消散在空中。
陈轩襄还想说话,就见青光中出现一道光剑,没入他的头顶。
陈致看着陈轩襄倒地,忍不住上前探脉,探不出脉搏还不放心,又去摸心脏。
青盏道:“放心,他魂魄离体,的确死了。”
陈致说:“万一他的魂魄又兴风作浪怎么办?”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青盏看着匆忙赶来的黑白无常,道:“不会。”
陈致还想再说,后领就被提起,朝着天的另一边疾掠而去。
陈致原本以为他是送自己回家,想提醒走过头了,容韵不在这个方向,但很快发现,后面有追兵。对方速度极快,几次已经冲到了青盏的前面,都被他调转方向才避开。
半路,青盏突然问:“你身上可有对方的东西?”
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东西?陈致一脸茫然。
青盏说:“是神。”
陈致想说自己是仙,神和他是同僚,怎么可能……他突然拿出皆无给的那张千里传音符,就听传音符里传来一声轻笑:
“抓到你们了。”
陈致后背被轻震了一下,拎着自己的那股力道陡然消失,人从天空坠落,下面是树海。几乎触到树冠之际,他一个翻身,停在树梢上。
与他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前一左两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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