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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润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看到安嬷嬷在寻边探头探脑的张望过来,并侧着耳朵在偷听。
自从常姨娘到来之后,安昌殿上下人对冯润盯得没那么紧了。但每逢双蒙到安昌殿来向冯润问候请安,安嬷嬷或中其他宫婢就在远处监视着。
双蒙挺机灵,知道冯润的意思。
当下笑着道:“主上不是送了这枝并蒂莲么,怎么会忘记了主子呢?”
冯润哼了声道:“这枝并蒂莲,估摸也是没人要了,主上才会送给我。如果他心中真有我的话,为什么对我不管不问?”
把并蒂莲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脚,
然后回房里去。
冯润想着双蒙刚才转告拓跋宏的话:“这枝还是花骨朵儿的并蒂莲,还没有绽开,就代表着,是有明天的。”——言下之意,让冯润不要焦急,他会为她解除困境?
如何解除困境?莫不是将肚子的孩儿打掉。
冯润伸用抚摸着肚子。
她叫肚子的孩儿为“小宝宝”。
此时小宝宝在肚子里面折腾得欢。翻来覆去,拳打脚踢,冯润的肚皮一会儿是这边凸起,一会儿是那边凸起,好不有趣。
冯润不禁笑骂:“小宝宝,你又调皮了是不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冯润对肚子里的孩子恨意渐渐的少了,母爱一点点地泛滥。如果真的要把孩子打掉的话,她还真的舍不得。
那是她的骨肉。
冯润对肚子里的小宝宝喃喃:“小宝宝,如果你能平平安安出生,如果将来立为太子,到时候想必太皇太后会好好培养你的吧?想必,你也会像你父皇那样优秀,文武兼备,遍览经史,足智多谋吧?如果真的这样,就算让我死,也值得的吧?”
想着小宝宝将来的模样,冯润的心变得柔软。
她希望小宝宝的相貌像她,性格像拓跋宏。冯润想,拓跋宏百年之后,小宝宝做君王,一定会是个好君王吧?
拓跋宏没到安昌殿来看冯润。
一来他故意冷落冯润,给太皇太后错觉,他已放弃了将冯润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的计划;二来近来他真的很忙。
冯润知道他忙。
因为连太皇太后也忙。
据说由李冲出谋划策,提出了改变“宗主督护”制度,建立“三长制”的具体方案。
“宗主督护”制是北魏建立后实行的一种制度,——任命豪强地主为宗主,代行地方行政的权力。
在这种制度下,户口隐匿现象十分严重,征收户调时,只能依据户籍上登记的户口,与实际的户口出入很大,这就造成了国家税收的减少。
而“三长制”,则是规定五家为一邻,五邻为一里,五里为一党,邻、里、党各设一长,合谓三长,负责检查户口,催征赋役,管理生产,维护治安。担任三长的人可以免除一至二人的官役。
“三长制”的好处是建立了比较完善的地方基层组织,从而削弱了地方豪强的经济实力,增强了国家的力量,提高了朝廷的权威。
这方案,得到太皇太后和拓跋宏的认可。
由太皇太后主持,拓跋宏执行,对地方基层组织宗主督护制进行了改革,实施“三长制”。
冯润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冯府三公子冯聿娶妻。
常姨娘不是正室,又不是冯聿的生母,回不回冯府参加婚宴本是无所谓。偏偏这个时候长乐公主怀上了孩儿,严重呕吐,大夫吩咐不能过于劳累。而协助管家的周姨娘又不懂这些,其他的那些姨娘,没有办大事的经验和能力,对于那些人情往来,更是一窍不通。
冯熙无奈,只有向太皇太后提出,让常姨娘回家几天。
太皇太后答应了,让常姨娘回冯府三天。
常姨娘回冯府的第三天,冯润就出事了。那天,她午睡醒来没多久,忽然觉得肚子疼。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隐隐作疼,没一会儿便激烈地剧痛。
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直痛得冯润冷汗直冒,浑身僵硬,仿佛在死荫的幽谷,魂魄不齐。紧接着,一股腥腥的,热热的液体,从她体内流了出来。
落依大惊失色。
嚷嚷:“血!血!主子流血了。”
一直在冯润身边盯着的安嬷嬷和众宫婢慌了,乱成了一团。太皇太后和拓跋宏太华殿办政事,安嬷嬷一边派人去禀报,一边令人去请穆太医。
穆太医还没到来,冯润已痛得死去活来。
隐隐约约间,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体内流了出来。一阵惊恐涌上了冯润心头,是不是,是不是小宝宝流了出来?
是不是,是不是小宝宝没了?
不不不,冯润不想小宝宝没了。她要生下小宝宝,她要小宝宝平平安安,哪怕她死去,她也愿意。
她真的愿意啊,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小宝宝的命!
那是她的骨肉啊!她的孩子!
冯润挣扎着,要看究竟,可是没有力气,想叫,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景物,一阵又一阵扭曲,变了形。周围的景物时远时近,那么的不真实,飘飘忽忽不着边际。
随后,冯润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冯润有点意识了,可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浑身感到疼痛,仿佛置身在地狱中,有火热的钳子在揪着她,有钝刀子在割着她,受着上刀山下火海落油锅的酷刑,全身更是似燃烧一般的火烫。
可她动弹不得,甚至眼睛都无法睁开。
隐隐约约中,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
感觉到有着许多人围绕在她身边,有这个又那个的太医为她诊治,又再感觉到有人给她擦汗,有人给她盖被子。
迷迷糊糊中,冯润说了胡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嚷嚷了些什么。好像哭了,好像狂叫了“小宝宝”,好像狂喊着:“小宝宝,你是娘亲的宝贝,你不要离开娘亲!不要啊!”
喊着哭着,冯润又再陷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冯润又再有了知觉。耳边,传来了哭声。一会儿是落依的,一会儿是秋儿的,一会儿又换成了兰香……冯润感觉到有人抱她,气息熟悉,像是拓跋宏。
他把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有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到她脸颊上,冰冰的,凉凉的。
冯润想,这是拓跋宏的泪吗?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冯润又再想,拓跋宏的泪,定是为她而流,拓跋宏的心,定是为她而伤。
迷迷糊糊中,冯润忽然听到拓跋宏歇斯底里的声音道:“都两天两夜了,大冯贵人还没有醒来!你们这些庸医给朕听好了,如果大冯贵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朕会你们的脑袋全斩了!”
又再听到穆太医战战兢兢的声音道:“陛下不要担心,如今大冯贵人娘娘脉博稳定,已渡过危险期,没过多久会醒来。”
拓跋宏问:“那要过多久才醒来?”
又一个太医的声音道:“快的话,大冯贵人娘娘晚上就能醒过来,慢的话,明天早上能醒来。如明天早上不能醒来,就……就——”
拓跋宏大吼一声:“就什么?”
那太医哆嗦着声音道:“就……就危险。”
“邓太医言重了。”又再听到穆太医道:“大冯贵人年轻,体质好,定是能够很快醒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拓跋宏又再大吼:“别吞吞吐吐,快点说。”
穆太医道:“只是大冯贵人失血过多,身体损伤严重,以后……以后恐怕难以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什么?”拓跋宏像是很震惊:“你说,大冯贵人她以后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拓跋宏的声音又急,又怒,又伤,又痛。
一向冷静的拓跋宏,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他歇斯底里嘶哑而悲伤的声音,直把冯润的耳朵震得“嗡嗡嗡”的响。
忽然听到有人道:“陛下,太皇太后来了。”
没一会儿,冯润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宏儿,哀家听说,你一直守着大冯贵人,抱着她垂泪,不但把国家大事抛到一边,还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如此糟蹋自己,成何体统?”
“皇祖母——”拓跋宏声音哽咽:“润儿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宏儿一点胃口也没有,吃不下东西。”
“哀家知道你对大冯贵人情深意重。”太皇太后道:“如今大冯贵人孩儿没了,身体成这样,哀家知道你心里难过。宏儿,怕是大冯贵人醒过来了,而你身体却支撑不住,病倒了,那如何是好?”
拓跋宏喃喃:“如果润儿醒来了,知道孩儿没了,知道自己从此以后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儿,她是如何的伤心,如何的痛苦?”
太皇太后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宏儿,你是一国之君,怎能够如此儿女情长?”
拓跋宏道:“皇祖母——”
太皇太后打断他,声音愈发严厉:“哀家这些年来对你精心培养,事事教导你以国家利益为重,以黎民百姓的冷暖为重,你怎能为着一个女人,致整个北魏帝国不顾?祖宗千辛万苦打下了江山社稷,你就这样置之不理?你怎么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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