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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倾城的离去,让气氛有些微妙,两人本因两次觉见面也算熟稔,此时却又好似不知说什么。这便是聪慧人相处的不好,轻易的察觉到双方微妙的气氛,却顾及太多不愿第一个开口。
这时,陈依霜端着一盘香热的点心走了进来,她本是要拿来招待客人的,却发现屋中只剩自家阿姐和云织,奇怪道
“咦,其他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均没有开口,陈依霜面色便有些僵硬,端着点心站在那里不知道这算什么情况。
陈依霜终归是主人,而且看到依霜窘迫模样也不能不开口,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点心
“依霜,我有些事情和郡主商谈,你且出去玩吧。”
陈依霜看了看云织,察觉到气氛不对,僵硬点了点头,赶紧退出去了。
陈诺儿将点心放在桌上,向云织推了推
“郡主,尝尝桑城的特色点心吧”
云织看了她一眼,捻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陈诺儿看她吃下,唇上恢复温婉笑意,为她沏了一杯茶
“这点心名为如斯糕,是本地的特色食物。”
“是还不错,绵甜丝滑,入口即化。当得起如丝二字,只是到了喉间却有些涩,却不算极品。。”
云织淡淡评价,陈诺儿摇摇头笑了
“非如丝,乃斯。”
云织看向她,她笑笑,玉指轻沾茶水,在桌上写下“如斯”二字
“甜在口涩与喉。如斯人让人不忍拒绝,又不愿放手。”
“所以,云倾城在你心中便是如斯么。”
云织看着她,淡声问了出来。陈诺儿愣了一瞬,神情略微带了一丝怪异,随后却突然捂着手帕笑出了声,倒是让云织一愣:
“你笑什么?”
云织皱眉问道,严肃的面孔,却让对方捂着帕子的闷声笑声更加肆无忌惮:
“诺儿……失礼。”
陈诺儿摆摆手,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那笑意,用那帕子沾沾眼角的湿意,声音里十足的揶揄:
“我只是没有想到,郡主今日一直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竟然是因为吃醋而来。”
“谁吃醋了,我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
云织微微恼怒的反驳,十分没有底气的瞪向陈诺儿。陈诺儿笑着摇头,却是将她的反应当做小女儿羞窘,只笑着点点头道:
“是是,郡主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怪我早先未能与你解释清楚。”
云织看着她的神情便知她这话敷衍,却也觉不知如何反驳,只抿着唇也不说话。
陈诺儿看她别扭的神情,又径自笑了一会儿,却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郡主其实有所忌讳也并非无理由,若不是近几日总是有事,我却早也想和您说说王爷的事了。”
云织转头看向陈诺儿,挑眉来掩饰自己内心想听的意念,不屑道:
“是么,他有何事,却是我要听的。”
陈诺儿笑了笑,却是缓缓的追溯到了几年前。
(二)
陈诺儿的父亲陈文沛便是陈家的大少爷,曾是大吴第一公子。他不但是当今圣上的陪读,更是大吴最年轻的状元。自翰林编修到太子太傅,他的官途并无波澜。陈诺儿身为他的长女,因为自小母亲体弱,得以有幸入宫与众皇子公主读书,也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恩惠。
所以,陈诺儿比之其他官家小姐,有不一样的经历和地位暂且不说,她在娘胎里却其实是被指婚给陛下的大皇子的,而这位早夭的大皇子,却正是艮橫在云倾城与陈诺儿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倾宇是个很温柔仁厚的人,我们都十分尊敬与他。他对倾城最为疼爱,所以倾城也最听他的话。所以,当年他虽与我有过懵懂感情,但当得知我与倾宇的婚事后,却是再不肯与我亲近了。”
陈诺儿苦笑摇摇头,似乎想起当年几人相处的往事,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
云织看着她,有些微同情,云倾城那般的做法不知算是重情还是无情,但对眼前的女子来说,那一定是狼狈至极的过程,一个女孩儿,能付出的最纯粹的感情就是在她最初萌动的时候:
“你当时一定很不甘愿。”
云织叹了一口气,用并非猜测的口气淡淡道。
“不错,我不甘愿极了。那时候,我不知什么皇命难违,也不顾忌女子的名声清誉,只一心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我请求父亲为我解除婚约,我以为只要那样,我便能得到我想要的了。但这想法显然太天真了。”
陈诺儿看着她,微微苦笑。云织想起陈宰相那副刻板的模样,以为是她父亲阻止与她,问道:
“你的父亲阻止了你么?”
“不,父亲一直都很疼爱我,他答应进宫帮我请求解除婚约,但正要带我进宫之时,却传来大皇子坠马的消息,并且是为了救倾城所致。于是我当时没有立刻提出解除婚约,反是请了陛下求留下照顾倾宇。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倾城如此无措的模样,我想留下来帮他。”
陈诺儿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起当时命运巧合,些许唏嘘。
云织微微皱眉,也觉命运之巧合果真无法估计,因据她所知,大皇子薨逝的原因便是因坠马引发旧疾,最后死于肾脏衰竭的。难道是云倾城愧疚与大皇子,而无法接受陈诺儿么,但是这样岂不是对陈诺儿太过不公,她并未做错任何事啊。想到此处,对两人之间的介意几乎消失,反是对云倾城十分不满,皱眉道:
“难道便是因为这样,云倾城便再不肯接受你了么?他难道不知,这根本不管你的事么。”
陈诺儿却是笑着摇摇头:
“不是的,是我自己再不肯退婚的。倾宇那般温柔的人怎会愿意强人所难,况且,倾城是他疼爱的兄弟,而我……”
陈诺儿似乎想起当时的情景,眸中有些发红,手中的帕子微微攥紧了些:
“他早将我与倾城的情谊看在眼里,已请求了陛下解除了我与他的婚约,只是还未来得及告诉我,他便出了事。我在那里照顾与他,到他临终之时他便将此事告诉了我,我却再也离不开他了。”
云织默然了,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苦涩却又有些微甜蜜的模样,些许叹息,女子便是如此容易动情的动物,只是些许的成全便愿意付出痴情,她不知晓陈诺儿是否后悔,但却无法劝她莫要执着。
她与大皇子相处的那段时日一定是及其缱绻难忘的吧,大皇子怕也并非对她无情,否则他也不会眷恋与她最后照顾他的时光,这其中有多少是对亲弟的成全,又有多少其实是对她的成全。
但大皇子当真是愿意给她自由了么,陈诺儿刚刚照顾与他之时,他没有将解除婚约的事告知与她,反是在临终之时才说出真相,而在此期间,云倾城也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他却与陈诺儿朝夕相处温柔相待,难道不是带了私心想要最后留住陈诺儿的心么?
而云倾城,他当真如陈诺儿所说过于冷淡避讳与她们的感情么,若是他不对大皇子流露感情,大皇子如何会那般轻易成全陈诺儿自由?两情若是不想悦,他的成全也过于单薄无用,牺牲与陈家的联姻,换取的是自己兄弟更加的忠诚,云织觉得,以大皇子当时势单力薄的处境,只是陈诺儿的单方面思春,他没有理由成全与她。
她不知道陈诺儿是真的不明白,还是真的爱上了大皇子而刻意的忽略这些,或者是其实还有别的原因而不得不放弃与云倾城的感情。她今日愿意与自己分享这样的秘密,云织明白,只是因为她是怕自己对她昨日提出的邀请合作产生顾虑。
(三)
云织想到这里有些讪讪,再看她还陷入往事的情绪中,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怜惜和歉意,怜惜她竟还这般痴傻,也歉意她毕竟是因为自己的态度不得已去回忆那难过的往事。伸手握住她的手诚恳道:
“对不起,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
陈诺儿摇了摇头,擦了擦发红的眼角微笑道:
“没有,这些事在我心中藏了多年,今日借此机会说了出来,我却也觉轻松许多。而且郡主,事到如今,我不否认看到倾城对你那般温柔在意还是有些嫉妒的,但这也只是小女子的一点虚荣贪婪罢了,无关你我的合作。郡主,我知我贸然邀你合作太过唐突,但你若还有疑虑大可告知,诺儿知无不言,还请你不要拒绝与我。”
听她这般坦率的说破自己的猜忌,云织也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是欣赏与陈诺儿的心细聪慧,本来这场合作自己才是劣势者,但她却愿意放低架子来亲自解释,也可见其诚意。云织自也不多隐瞒,索性将自己一直的困惑说了出来:
“并非你的缘故,是我本身并无过多自信,我一介女流,又初入桑贸行业,无甚根基也没有钱权,对我大吴桑贸的第一官家掌事者陈家的突然邀请合作,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一时小家子气的把持不住,才想找个借口逃跑罢了。”
陈诺儿听她这般说,只觉着女子果真非一般的精明小心,她哪怕已是被自己方才的一番话打动了,却也还没忘试探的心思,看来与她合作也并非十分糟糕。除却她身后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她本身说不定也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也乐意早些与她分享一些底:
“郡主聪慧非常,诺儿今日看来不说清楚,却也是交代不过了。实不相瞒,选你做扶持的对象,却有苦衷。这个决定其实也并非陈家一致同意的,或者说,扶持商户这件事本身甚至都算不上是陈家的一个决策,它甚至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对。”
云织对这一点倒不惊讶,陈诺儿贸然找她来谈所谓合作之时,她虽下意识的将她代入陈家,但后来却也觉出很大不对,扶持商户抢夺桑丝权益可大可小,陈丞相作为陈家之主不可能不知情,那么选中与她合作这件事陈妃娘娘应当知情,因为这一次让云皇来参与祀农节这件事,听说便是陈妃极力劝成的,那么在她来桑城之前,无论如何也该给她一些明示暗示什么的,断不会让她这般突然的接受这种合作。当然云倾城这爱装模作样的家伙说的话不算在内,她现在根本懒的去猜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现在难得陈诺儿愿意与她解释,她自是好生听着解惑,看看陈诺儿到底是为什么才选中自己这什么都不算的人。
原来,选择扶持对象争夺桑丝分配权这件事并没有不是那么简单,它虽不是陈家决定的策略,但也并非是陈诺儿一人的想法,现在京都任农部尚书的陈文时也是此事的主要同意者,其中跟随者还有陈家新进一批的逐渐成长起来的入仕者。但这件事本身遭到了陈家大公子,现任御史中丞兼太史令的陈文堂为首的一干陈家中顶势力者的反对,所以,这件事的筹备推进都只是他们这小部分人在操作,因陈丞相并未表明态度,更兼一贯对小辈们纵容放养多过严厉训导,此事便也在他们的擅作主张中推进下去了,但若有朝一日家主并不再支持此事,那么很可能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那与他们所谓扶持的商家很可能失去庇护。
但好在,至今为止,他们为这件事已经做了许多努力,也初见成效,能在这一届桑丝分配权限之前吸引云皇御临桑城便是他们的最大的成效,通过这种方式,打破被刘董穆几家把持的桑丝权益的局势,转化而今逐渐黑暗混乱的桑丝市场并非不可能,只要让属于他们扶持的商户逐步占领桑丝贸易分配的权利,那么按照他们的规则进行有序的交易也自然能够实现。
而选中云织,却着实有许多无奈。他们本来准备扶持的名单中原根本就没有云织,但云倾城突然介入,却让他们原本的安排彻底碎掉。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提供了一份账簿,其中却有他们名单半数的人与穆家交往的记录,也就是半数可能是刘穆安排的奸细。至于另外半数,以他们的能力却也查究不清。陈文时自然可以再去请求云倾城,但他同意为他们查究此事的条件却是在扶持名单中加入云织。
陈诺儿自然不能将这件事这般明确直接的告诉云织,否则显得他们无能不说怕也伤了眼前之人的自尊,她只能挑着她的优点说:
“我们并没有得到陈家主要力量的支持,因为在筛选扶持者时不得不小心谨慎,为防止刘穆两家安插奸细,或者破坏计划。我们选择扶持新近商户,且在各个地区都有选择。郡主作为京都地区为数不多的新锐商户,让我们关注到实在是很容易的事。不知郡主可记得,当初我再您的缀锦楼买走松鹤贺寿图之事。”
云织自然记得:
“所以,那时候你们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是要试探缀锦楼的实力?”
陈诺儿摇摇头,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郡主的便是缀锦楼楼主这件事我们也是最近得知,不过确实有心看看缀锦楼的实力,但最主要还是听说那副图是郡主托付缀锦楼制作的,其中主图还是你亲自绣成。因着总听祖母等人夸赞你绣技一绝,作为同好,不免生出竞争之心,所以才花钱买下,又设计卖弄一番罢了。”
云织看向陈诺儿,挑眉道:
“所以,你将那图做成灯笼,以光影的形式展现它的形状,是告诉我那副绣图绣的过于死板无趣。”
陈诺儿并没有否认,她们同为行家好手,对待作品的评判不会含糊,但也未想到云织会这般不客气评判自己的作品,笑笑道:
“郡主不要误会,那副图在诺儿看来技艺针法已甄极品,但也正因如此,我每每欣赏都为那白鹤只能固守在图中感到可惜。才想出这么个方式来利用它。”
“困守么……”
云织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随后自嘲笑笑抬起头来看向陈诺儿:
“这我明白了,但最终选中我也不仅仅因为我是新近力量吧。既然评断者是你和陈尚书,怕有更严格的筛选标准吧。”
陈诺儿以为她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纠结一番,却没料到她瞬间还是转到这原因上,但也说明她确实足够精明。便也继续回答:
“当然,这其二便是因为之后王爷的推荐,让我们获知了你的身份。你的身份决定了你不能依附被陈家以外任何一家人。这一点对我们至关重要。”
云织微微皱眉,察觉到她话里的意思:
“只因为我是云倾城的未婚妻?”
陈诺儿摇摇头:
“不止如此,也因为你本身与穆家有恨,与刘家有怨,不可能被她们利用,所以对我们很安全。”
云织微微皱眉,似乎对他们只因为这点原因看上自己感到不太满意。
“只是如此么?”
“这些还不够么?”
陈诺儿便有些不明所以,她自觉这两点半真半假已经算是说的很合理了,这女人还是不相信他们合作的诚意么?
这却是她想错了,云织没有怀疑她的诚意,她愿意与自己解释并且为自己解惑已经表明诚意,她没有避讳自己的劣势和合作的风险也说明她并非别有用心。她只是略微失望,只觉对方说白了其实还是因为云倾城推荐才选中自己,前面说的其一什么的都是客气话罢了,虽然这件事她早有所料,但她还是抱着以为他们看上的是她的实力和资源选中她的一点期待,现在看来自己所做的准备果然没有白费,否则这场谈判下来,怕对方也只将自己当做可有可无的一颗棋子罢了。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云织抬起头以茶代酒敬给陈诺儿:
“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太过幸运罢了,能被陈家选中是我的荣幸,今日这般试探实在失礼。还望陈小姐不要介意。”
陈诺儿松了一口气,知晓今日这合作终算是拍下了,端起茶杯笑笑:
“哪里,郡主的缀锦楼还是很有实力和特色的,只要我们配合得当,这次在桑丝权益分配中得分一杯羹绝对没有问题的。”
云织点了点头,笑着仰头真如喝酒一般咕噜咕噜将茶灌了下去。陈诺儿见她这般,笑着摇摇头,轻轻吹了吹浮在茶表面的泡沫,刚刚喝了一口,对方已经将茶杯放下,重重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郡主还有何疑虑么?”
陈诺儿咽下喉中热茶耐心询问,云织看着她一直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更是坚定这次将可能花她大价钱请来的门面的必要,面上还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今日擅作主张邀请了一个朋友,一会儿却不知如何招待了。”
那个无利不往,无利不休的家伙,确实很难招待的。
“什么朋友,让你如此重视?”
陈诺儿有些好奇,又淡淡酌了一口清茶。
“西陵小棠……”
云织故作随意的报出对方的名字,刚刚说完便听对面“啪”一声掉落茶杯的声音。
心中暗笑面上却显露惊措:
“呀,诺儿你这是怎么了?”
站起身来就上前扶起那歪掉的茶杯。陈诺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裙锯快要殃及,立刻站起身来手忙脚乱的整理:
“不不,没什么没什么。郡主你坐,我自己来就是。您刚才说您邀请的客人是谁?”
云织看她表情便知今日这人绝对找对了,面上却表现满不在乎的样子:
“先不管他了,你裙子都湿了,我陪你去换一件吧。”
说着喊了丫头来整理残局,自己则拉着陈诺儿向里间走。
陈诺儿见她这般,不好再问,只跟在她身后目光却变得十分不一样了,她察觉他们似乎真的都小瞧这女人了。云倾城推荐她时说的那些话,也许并不是偏袒或者夸张。这个女子本身的价值不输于那些赋予她身外的东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