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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家是外来户,原本住在离这里二十里远的花桥公社,我父亲十几岁时在杏花村帮大地主曾宪北守庄房,因我的亲爹爹娭毑(爷爷奶奶)过世得早,花桥那边除了二个已出嫁的姑姑,再无至亲。土改时父亲就留在杏花村这边分田分地落了户,五九年娶了我母亲。
也许队里只我们两家姓孟,平日两家亲戚一样的多有走动。犹其是后来我父亲招工去了煤矿,更是得了他家的诸多照看帮衬。孟庆南疼我护我待我最好,在我心中他俨然就是我的亲爹爹(祖父)。
我慌慌张张也顾不上回家,气喘喘的往孟屠户家跑。
低矮的土砖瓦房里光线很暗,屋里弥漫着中药的味道,房屋里没别人,只有躬着身子的南娭毑在床边的火盆里添着炭块,燃得红旺的炭火让冰冷的屋里有一丝丝的暖意。躺在老式床上的南爹爹的脸己瘦得让人几乎不敢认,平时威严有神的双眼已凹陷得很深,白多黑少,眼珠子却大大的,涣散无神。
我叫了一声:“南爹爹……”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南娭毑也流泪,轻声叫南爹爹:
“庆南,祥红来看你了,多懂事的伢子,不枉你平时疼他呀。”
祥红这个名字除了在学校,平时很少有人叫,南娭毑这是将我做大人待了。南爹爹的脸侧转过来,无神的眼睛看着我,渐渐的有了光彩,喘息着对我说:
“哈巴崽,你南爹爹还没死哩,掉么子耗子尿?”
顿了顿,又说:
“听说你这些天在你外婆那里整病,怎么样,你的病整好了么?”
我点头说整好了。
南爹爹才要说什么,张嘴却咳喘起来,南娭毑又揉又拍,好一会才平息下来。
已是半下午了,天幕低垂,刮着北风。房屋里有些阴暗,南娭毑点亮了床头的煤油灯,橘黄的光影浸漫着房间,快到队上散工的时候了,大家都是靠工分吃饭,南爹爹不让儿女守在床边,都被他骂出去上工了。南娭毑说:
“祥红伢子,你就陪一下你南爹爹,我去做饭,你叔他们快要收工回来了,不然进屋莫饭吃。”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应了下来。南娭毑掖了掖床上的被子,出了里屋到灶屋里去了,隐约能听到舀水动锅的声音。
这时南爹爹双眼紧紧的盯着我,我凑到床头问道:
“南爹爹,您哪里痛么?”
南爹爹说:“不痛,你扶我一下,我坐起来。咳,红伢子呀,幸亏你今日回来了,要不然过二天你回来也莫用了……咳……咳……趁我现在还讲得出话,我有事和你说”
我没问他有什么事,扶着他慢慢的坐了起来,用枕头垫着让他靠着床档头,又把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南爹爹说:
“猴子,我们爷孙俩投缘,可惜爹爹要死哩,看不到你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南爹爹你不会死,打了针吃了药病就会好的。医生不是天天来了吗?”
南爹爹说:“哈巴伢子,我的病哪里是赤脚医生能看好的?唉……我和你讲呀,人都会死的,早晚的事,死就死吧,也没什么可怕的。别哭,我们爷孙俩有缘,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东西?交给我?”我迷惑。
南爹爹慈祥的笑了笑,“悉悉率率”的从床里的枕头下摸出一块穿着红丝绳的玉佩和一本用油纸包着的小册子,递给我说:
“这是当年我师傅留给我的,我现在传给你,本子里记了些术法丹方,有化骨水、止血符和一些草药用方,都是救急救难、积德行善的法门,我都试过,很灵验的。还有些东西师父当年莫交待,不清不楚,我又看不懂,唉,原本是想传给你叔,他们说是封建迷信骗人的,不肯学,我现在都传给你。本来是想等你长大一些时才教你的,可我现如今……唉,罢了,以后看你自己的机缘和造化吧……”
什么?传我法术?有杨师公那样的法术么?我的小脑袋晕了。
南爹爹在村里也算是个有本领的人,除了杀猪做厨,据说也多少也懂些术法,只是很少现面,更不能和杨师公比,人家那可是专业。可惜杨师公死了,那一身的本事失了传。不过据说他那本事也不能学,学了会像他一样生不出儿子,要绝后。
“我要传给你的都在这本书里,其它有些东西一时我没法教,就算了吧,你命中注定和这些东西有缘,日后的造化很大……你记住,按书上说的一项一项的开始练,练七七四十九天,早上起床后和夜里上床前各一次,不要出声,存想我的样子,心里黙念,手指虚划就行,要避了外人,心诚无杂念,四十九日后已算小成,以后每月逢初一、十五两日须得早晚练习,不可间断,另外要记住,日后你在施用时画符和念咒语一定要同时完成……”
说了这许多话,南爹爹仿佛比挑二百斤重担还辛苦,灰黑的脸上有汗水流下,他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自从被杨师公施术后,我的胆子大了许多,但此刻我还是生了恐惧,生怕他就此死去,我转头看向门口,希望南娭毑进来
。南娭毑没进来,油灯的亮光把我瘦小的身影映在门边的土墙上,摇摇晃晃的,一只灰黑色的猫从门口进来,嗖的一下窜到挨着床头的窗台上,弓背翘尾,泛着黄光的眼睛里,眼仁只剩一条线,先看看我,再盯着南爹爹,“喵呜”的叫了一声。
我倏的一下觉得浑身发麻,头皮发炸,转身就想往门口跑。
就在这时,南爹爹说话了:“别怕猴子。没事的。”
我转过身,南爹爹看着我道:“你把这只死野猫赶出去。这个畜牲讨厌得很,既然时辰还不到,催死的催??吓着我孙儿,看我不剥你的皮?”
这一刻他眼中露出凶光,和那只猫死死的对视着。我看见门角有根棍子,要去拿,才启步,那只猫又是“猫呜”的一声叫,嗖的一下从破损的牛皮窗户纸中窜了出去。
南爹爹肯定是看到了我恐惧害怕的表情,他霎时放松下来,眼睛柔和的看着我,一如平时。我心中一暖,也不觉害怕了。
南爹爹接着对我说:
“这块玉佩和本子你记得要好好保管。我现在还有件大事要托付你,你听我说。爹爹我自十六岁起杀猪宰牛做了屠户,四十多年了,死在我手里的畜牲无数。虽说我杀的都是畜牲,依然是杀孽深重,尤其是这一次,大意呀,想不到杨尚斌的阳兆落在我身上……,唉……?不说了,这是劫数,也是我命该如此,这一次大意走了眼……我知道这畜牲积怨很深,想纠缠我不让我好好的去阴曹地府这样生不生死不死的拖着很痛苦。你南娭毑娘崽们经不起,这个家也经不起拖。思来想去只能早做了断……到了那边再和它们算账。”
南爹爹喘息着,似乎还流下了眼泪。我听得懵懵懂懂不太明白,只知晓他很难过。
我抓着他伸在被子外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哭着想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反反复复只是说你不死,我不让你死……他抬手擦了擦我腮边的泪水,又象往日那般摸了摸我的头顶,慈祥的说道:
“你今年有十岁了吧?”
我点点头,他又道:“你实在太小,本不该和你说这些,也不想让你去做什么,但没办法,这事他们不信,也不会做。我刚刚把这些东西送给你,你也算是我的徒子徒孙了,这事也就只有你去做了。你放心,这事过了我也就彻底解脱了,病也自然就好了,你不是想要我的病好么?”
我心中嘀咕南爹爹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可听他说能治病、对他有好处,心里当然乐意高兴。只听他接着说道:
“这几天我的病会加重,到时候恐怕连话也讲不出来了。你记着,等会你走时将篮子里那把杀猪刀也拿走……”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床尾那头的窗户,我看到那个熟悉的小竹篮挂在墙上的铁钩上,我知道里面有一把木柄上雕了花纹又尖又快的杀猪刀,他平时是坚决不让我们这样的小屁股碰的。
“那把刀也是我师傅传给我的,有年头了,是个老物件。现在也送给你了。这刀能辟邪镇怪,你拿回家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平时可千万不要拿出来玩耍,万一伤了自己或别人都不得了,知哓么?”
我点头应允,南爹爹又接着说:“我师父死了几十年了,但我有个师兄比我大十岁,本事大得很,十年前我还见过他一次,现在应该还健在,他住在雷公山枞树岭,叫黄芝祥。过几年你长大了可去找他,带上这块玉佩和杀猪刀。如果他还健在?见到这二样东西会知道你是我的门人。你把和我的关系告诉他,实话实说,他也许会教你一些别的本领……,”
“另外,明晚或后晚,你记着,只要是我吐血后不能动、说不出话了,你就从家里拿一个洗脸木盆,里面装一碗清水,带上那把杀猪刀,到村头那个晒谷坪上,将木盆放在地上,用刀尖在地上刺一下,然后拿起来,对着我家的方向刺一刀。记住,只刺一刀,然后将刀放在木盆里,过几分钟你就收了回家睡觉,什么都不要管。你记住:这件事关系到我的病能不能彻底的好,你可记得牢靠么?”
听他颠三倒四的说了这许多话,我不太明白做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是否有用。但我不想南爹爹失望,冲他点点头说:
“记是记住了,可我……怕、怕黑,晚上一个人不敢出门呀……”
南爹爹说:“哈巴崽,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么?我那把杀猪刀能辟邪镇怪,你只要带它在身边,走遍天下都不怕,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得躲着你走。”
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应承了一定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