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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张复亨果真就遣人送来了请柬,‘热情’邀请李谦于三日后,即本月初十,赴怡然居参加他发起的那所谓的‘诗会’。
对此,李谦自然是一口回绝,过后便不再理会了。
巧的是,柳如烟也紧随其后派了人来传话,邀李谦午后一同游湖。不同的是,这回李大官人倒是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使得孙茂心里来回不停地暗骂他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
李谦才不管他的腹诽之语,一到午后便高高兴兴地赴了约。
没办法,他平日里确实无事可做,赵鹏一案的最后一个环节,也只是在暗地里交由许杰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因此也没理由随便拒绝佳人邀约。
至少,他心里还是把柳如烟当成了一位比较普通的朋友。
杨清和沈天佑现在去了京师,李谦在这杭州城里还真就没几个朋友是可以闲聊的了,至于那些文人们的邀请,则多是应酬似的聚会,且还得吟诗作赋、舞文弄墨的,实在是酸得不行,他确实无意去凑那热闹。
事实上,李谦也并非是对柳如烟完全不设防,否则昨夜也不会一直留着孙茂在雅间里了。
不过在深心里,他还是比较愿意相信柳如烟不会害他的,尽管春风一笑楼和赵家可能有些关联,但也还不至于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将所有有关人员都一概而论之。毕竟,此前的花魁梳拢一事上,柳如烟也属于一名无辜的受害者,且到现在她还被贴着赵员外的专属标签。
只是前世电视电影中的某些桥段,也不全然都是胡编乱造的夸大,一个弱女子在这封建时代下,受人所迫来害自己也不是没可能,所以必要的防范措施得有,却也还不至于因噎废食,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想到这些,李谦又不由得暗暗自嘲:“这都是怎么回事?跟受迫害妄想症似的,老是觉得总有小人想害朕,搞得天天草木皆兵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李公子?”
一声女子的悦耳呼唤,将李谦从恍惚中拉了回来,抬头笑着和柳如烟主仆二人打起了招呼。
柳如烟今日的穿着打扮,在李谦眼中显得有些怪异,不似平常所见那般花枝招展,倒是与身旁的丫鬟柳儿看着都没太大差别了。
她今日未戴任何首饰,头上只有一顶皂角冠,内里穿的则是素色的棉布长裙,外罩一件赤褐色的褙子,与寻常妇人出门时的打扮相差甚远,但饶是如此,在那张颠倒众生的娇俏容颜及姣好的身段衬托下,仍是引得周边不少男子的瞩目。
“李公子今日可是有心事?”柳如烟见他望着自己又不觉失了神,不由暗暗觉得奇怪,心说头一次见面时他也没表现出这般不堪呀,难不成是因为今日的妆容更合他胃口?
“啊?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
李谦回过神来,笑着打了个哈哈,心中却是对于方才的那点小小疑惑已经了然。按照大明律,凡乐户出门须戴绿头巾,腰系红褡膊,不容许走在街道正中,而只能走两旁。青楼女子的话,出门则不容许穿金戴银,只能带一顶皂角冠,身上必须穿赤褐色的褙子------
此时还是洪武年间,因此各方面管制得不可谓不严,很多律条还远不像明朝后期那般形同废纸。因此,心高气傲的清倌人们平时可是极少出门的,柳如烟倒是个例外了,居然主动邀请自己来这西子湖畔游玩。
柳如烟见他言语敷衍,便也识趣地不再多问,身旁的柳儿却在此时插话道:“哼,还说没有呢,方才我家小姐可是喊了你三回------”
“柳儿,不得无礼!”柳如烟适时出言训斥,刁蛮的小丫头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李谦倒是不会和这小丫头片子去计较,他对柳儿的印象还不错,所以并不反感对方找他斗嘴。倒是因为听了柳儿的话,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孙茂一眼。
这孙子,居然没提醒自己,太不尽职了!
孙茂目视前方,很不配合地无视了他的眼神,惹得李谦直想当场抽他,无奈自己打不过------行,你有功夫你厉害,惹不起惹不起,暂时就不跟你计较了!
岸边早就备好了舫船,船身极大,且装饰得十分精致漂亮,后舱建有二层楼房,如同漂浮在水上的巨型建筑物一般,想来应该是一笑楼名下的专用画舫。
李谦登上画舫,跟在熟门熟路的柳如烟主仆二人身后,来到了一间船舱里。
一看到舱里的装饰摆设,李谦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这确实是一笑楼的画舫,所有的娱乐设施都一应俱全,外头还有专人侍候。
此刻的李谦,不得不开始考虑花销的问题了。
这么一着花费可着实不菲,光是想想都觉肉痛,那么这一趟游湖到底该算谁的?
虽说是柳如烟主动邀请,理论上来说他并不需要掏钱,可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如果出来喝花酒找姑娘不愿花钱的话,未免就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做男人难,做一个高富帅更是难上加难啊!
“看来下回再碰上这种事情时,得先考虑要不要直接拒绝了。”李谦心中暗自想道。
酒菜上桌,李谦却并不急着动筷,端着杯酒在那看了片刻,也没瞧出个什么门道来,而后手又轻轻一抖,便有些酒水从杯中洒了出来,落到了舱板上。
见到他这一举动,坐在身旁的柳如烟不由得秀眉轻轻一蹙,心说这船开得挺稳的呀------
李谦当然是有意而为之,因为他昨晚从孙茂那儿听说,如果酒里被下了砒霜的话,倒在地上是会起反应的------
不过此时他倒是有些纳闷儿了,心说孙茂这说法到底靠不靠谱?若是真如他所说,那么舱板和地板是否一样起泡?
不过这纯粹是好奇心作祟罢了,孙茂就在一旁,若是酒里真被下了毒的话,就算不是常见的砒霜,他应该也早就能发现了,还轮不到自己这么多此一举------
嗯,没毒,放心饮用。
孙茂当然也告诉过他,常见的致命毒药是砒霜没错,若是一些不能迅速致命的,诸如蒙汗药一类容易混入酒水的毒物,想发现就比较困难了。
不过对此,经验老道的锦衣卫还是有些解决的办法的,所以李谦并不担心。
柳如烟的反应,李谦当然也注意到了,此时却是笑着开口解释道:“今天早起晨练,不慎伤了手臂。”
很蹩脚的理由,柳如烟明显不信,却还是关心地问道:“可曾请了郎中看过?”
“看过了,说是小伤,休养两天就好了。”李谦随口敷衍一句,随即转了话题,问道:“对了,昨晚那个剑器舞你会吗?”
“原来公子喜欢看剑舞呀!”柳如烟闻言有些讶然,继而赔笑道:“这倒是如烟的不是了,今日并未有所准备------”
李谦摆摆手道:“不妨事,别的节目也不错,只要是如烟姑娘的表演,我都喜欢。”
“那倒是奴家的荣幸了。”柳如烟好奇问道:“公子难道还会武艺?”
“不会,只是有些兴趣罢了。”李谦说的倒是真话,他确实对这年代的武术很感兴趣,毕竟在少年时,他可是非常崇拜李小龙的。尽管明知道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里面有所夸大,但古人应该也是有几分真功夫的,宋忠孙茂等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们楼里的姑娘哪会什么武艺呀,花架子罢了。”柳如烟笑道:“比之外头跑江湖的杂耍艺人都不如。”
“我看不尽然吧?”李谦随口开玩笑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公孙大娘难道不会武?”
“那奴家可就不晓得了,我们可没见过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当初学这个时,也没人来教我们武艺呀!”
“也是。”李谦点点头,笑道:“诗词难免会夸张些,若说太白会武还比较可信,人那是师从盛唐剑圣裴旻,真功夫想必也是有的。”
“公子倒真是奇怪,旁的文人,可不会与人谈论这些的。”
“他们清高呗,整天吟风弄月,无病呻吟,说话还喜欢之乎者也,远远的都能闻到一股子酸腐味儿。”
扑哧------
柳如烟让他这话给逗笑了,一手掩着嘴道:“公子这话要是让人给听了去,可了不得。”
“怕什么,我也是读书人啊。”
“那你这不是在骂自己了么?”
“好像是哦------”李谦一拍脑袋,装作才刚反应过来的样子,更是惹得柳如烟笑得花枝乱颤,便是连边上的孙茂此刻都有些忍俊不禁,丫鬟柳儿就更是不堪了,早就捂着肚子笑了个前仰后合。
柳如烟当然看得出他是在开玩笑,只不过那些话以前还真就没人敢这么光明正大的说,毕竟文人掌握着这时代的话语权,常人可不愿意如此开罪他们,会被口水淹死的。
李谦倒不是对所有文人都有成见,事实上,文人当中也有不少人是值得敬佩的,他不喜的只是某些迂腐的文人罢了。
而这些人,偏偏还扎堆在了明清两朝,影响社会风气也就罢了,有些甚至还达到了祸国殃民的程度,不借机讽刺他们两句怎么行?
他们自称是圣人门徒,却愣是把孔孟之道都给学歪了,拿着朱熹的那套理学当圣典,还好意思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说自己学的是儒学,以君子自居?
别的不说,光是君子六艺,如今的文人丢得还剩下几样?
宋代以前的文人,大都是文武双全之辈,群体中可没那么多的文弱书生。
孔夫子不是文弱书生,孔明也不是,李白就更不是了。
李谦一直觉得,后世的儒学文化之所以被曲解批判得如此厉害,源头其实就在这些所谓‘儒生’的身上,好好的一句“君子远庖厨”,硬是让这帮人给歪曲成了君子不近厨房,不动手做饭------孟子他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给气得活过来?
当然了,这些长篇大论,李谦自然也不会去和柳如烟宣讲,男女之间交流的话题并不需要如此深入,某些方面或许可以。
都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今日李谦的运气不错,只在船舱中稍坐了一小会便遇上了一阵雨。
雨势不大,薄薄地飘落在这一方如画的江南美景中,烟雨朦胧下的西湖,宛若一位脸上罩着面纱的处子,悄然绽放出她绝世的笑颜,直令游人们心醉不已,不少文人骚客已经诗(骚)兴大发,对着这青山绿水开始吟哦咏颂,挥毫泼墨了。
李谦才懒得去吟诗作赋,因为他除了抄,也实在是拿不出多好的原创诗词来了,难不成要来上一句“西湖啊,你全是水”?
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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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绿水环绕,丝竹声声入耳,佳人舞姿轻盈,待到雨停时,天已入暮,李大官人带着七八分酒意尽兴而归。
柳如烟来时也是乘了自己的车马,因此并不需要李谦相送,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俩人倒是会同路一段,因此车马一前一后,缓缓跑在马道上。
正在车厢里闭目小憩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以及正前方的清脆马蹄声,马鞭破空之声,车轮剧烈滚动声,混杂在了一块儿。
李谦眉头一蹙,正待出声询问之时,车头驾车的汉子已经急声喊道:“少爷您快坐稳了,前头有驾车子正朝咱们冲来,怕是不会停下------”
身旁的孙茂眼皮子猛然一跳,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有人欲当街行刺李谦,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他迅速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待看清了前方的情形后,一颗悬着的心却是悄然回落几分,出声说道:“那驾车子应该是撞了人,才不管不顾地想要逃离现场------”
此时,车夫已然将马头拨向一旁,正要避开前方飞来的车子,不料身后的李谦却是冷不丁吼道:“别躲,给我撞上去。”
“什么?!!”孙茂惊呼出声,扭头望向他道:“你疯了?”
“我很清醒,给我撞上去,拦下这王八羔子!”
习惯了服从命令的车夫让他这一吼,早就下意识地选择了听从,等到反应过来时才暗暗叫苦,这搞不好是要送命的呀!
不过他倒是机灵,在两方车马相撞的前一刻,嘴里已然大吼了一句“少爷让我躲躲”,便一个抱头打滚往车厢里钻了进来。
眼看两驾马车即将相撞,围观的人群全都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一时竟是连尖叫惊呼都给忘记了一般。
近了,更近了,只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四匹拉车的骡马便嘶鸣着撞在了一处。
轰------
两辆车子几乎同时被掀翻在地,车轮子都给撞飞了一只出去。场面登时变得更加混乱不堪,骡马嘶鸣之声,迟来的人群惊呼尖叫声,各种嘈杂声交集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