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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南,仁孝坊。
这座古老的坊巷里住有不少达官贵人,杭州城里最有身份的大户人家都往这边济,其中就有好几户官宦之家。
沈家高大的门楣静静屹立于街巷中,门前石阶下分立着两尊雄赳赳、气昂昂的石狮。台基高二尺,石阶有五级之数,彰显着这家宅第的主人,沈溍那极其显赫的身份地位。
若是李谦在此,八成会由衷地感慨上一句:“万恶的封建阶级制度啊!”
沈溍身为在朝高官,居二品六部堂官之要职,哪怕如今已经致仕,其所享受的各种待遇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而且只要父祖做过官,即便是过世了,子孙都是能够继续居住的,也不需要修改房屋建筑。
当然,朝廷也是不会给致仕乡宦发官俸的。朱元璋不但给官员定的工资少,就连退休的养老保障金,都让他老人家给取消了------
一辆骡车缓缓地来到这里,在这座府邸对面的路旁停下。车夫跳下了车子,随即从车辕上取一张脚蹬放在地上,轻装简从的杨家大少爷杨清便掀帘下车了。
杨清是沈家的常客,门房早便得了沈家少爷沈天佑的吩咐,只要是杨家公子过来,无须通禀即可放其入内。
然而今天,门房却不敢像以往那般放肆随意了。如今自家老爷回乡了,该遵守的规矩还是得严格遵守的,否则遭罪的只能是自己。
杨清对此倒也不太在意,毕竟他只是个商贾子弟,在沈溍面前也是个不知名姓的小辈而已,登门拜访的基本礼仪也是要有的。
整了整衣冠,上前轻轻扣了扣门。很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出现在门后,杨清便对着他笑道:“老冯,我今日是过来找沈兄的,劳驾你代为通传一声,多谢了!”
“杨公子且稍候。”
面对杨清时,老门房的回话不卑不亢,态度却也算是十分客气的了。这也难怪,宰相门前七品官,饶是他这样的小小家仆,在来客面前都是十分有底气的,就更别说是杨清这样的商贾子弟了。
“士农工商”的森严等级制度,真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哪怕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面对官宦之家的下人时,都是不敢轻辱的------谁让你有个商人的身份呢?
杨清也就因为有沈天佑这层关系,才能得到如此礼遇,换作是旁人,不塞个“门包”都别甭想着让门房为你跑这趟腿。
须臾功夫,大门再次打开,老门房出来对杨清说道:“杨公子,老爷请你进去。”
“嗯------唔?”
杨清随口应了一声,一只脚刚迈入门槛便是反应了过来,停下身子问道:“你们家少爷不在?”
“在里边呢。”老冯答道。
“那为何是你家老爷请我进去?”
“唔------”
老冯支支吾吾了半天,面色古怪地答道:“我家少爷正在前院正堂,我进去禀报时,老爷也在边上。”
杨清直觉事情不对,抽回一只脚来,身子十分自然地挨近了老冯,拍拍对方的手臂,手腕一翻,一块碎银已经不动声色地滑落到了老门房的掌心里。
杨清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身前小声问道:“老冯,赶紧给我说说,里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咳咳咳------”
老冯轻咳几声,抬头望了望周围,随后才小声说道:“不瞒杨公子,少爷正在里边挨板子呢,打的那是一个皮开肉绽呐,小人我看了都替少爷心疼------”
毕竟是沈家的老仆人了,说起少爷凄凄惨惨的状况来,老冯都不禁红了眼眶:“少爷现在正趴在春凳上直叫唤呢,那模样,怕是几天都下不来床了------老爷还真狠得下心啊------”
杨清眼睛眨了眨,顿觉今日不宜登门造访,出门前竟忘了看黄历了------
“咳咳咳------哎呀,我怎么给忘了,今日家父还交给我桩生意去谈呢,真是不凑巧,呵呵------不凑巧,劳烦告诉沈老爷,晚辈改日再登门谢罪,这便告辞了!”
杨清打了个哈哈,然后向老冯拱了拱手,人已经飞快地窜上了自己的车子,十分知机地脚底抹油了------速度之快,令人膛目结舌。
老冯看着车子离去,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从里面关上了大门。
他说的是实话,沈天佑今天不大走运,和李谦一样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竹笋烤肉”。这会儿,沈公子还趴在堂屋前的空地上,耷拉着个脑袋正在挨训呢。
“哼!为父不在家,你都野惯了是吧?翅膀长硬了,都敢逛青楼喝花酒了?”
沈溍和这个年代的大多数男人一样,是个十分大男子主义的人,家里的大事极少让妻子插手,包括教育儿子------
见儿子不敢答话,只用手轻抚着臀部,可怜兮兮地小声哼哼着,沈溍倒也软下了心来。抬眼见到刚刚穿过月亮拱门,正往这边快步走来的老门房,沈溍不由得皱眉道:“杨家的那小子呢?我不是说了,请他进来么?”
“回禀老爷,杨家公子说是临时有事,改日再登门向老爷赔罪。”
“哼哼------”
沈溍本想把杨清也“请”进来,连着一块儿给收拾了,不想那小兔崽子竟是溜得贼快------再看向自家儿子时,沈溍又是冷着脸训斥道:“看看你这德性,这交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让你好好向李公子学着点儿,你居然还要带他去喝花酒,真是岂有此理!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年纪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李谦很荣幸地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在沈溍心中形象十分的伟光正,简直就是年轻人时下的典范------若是让沈溍知道,今日北城李家庄里发生的事情,那------就很尴尬了!
沈溍训斥完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说道:“滚吧!从今日起,三个月内不许你踏出家门一步,哼!”
“啊?爹------爹你------”
沈大少爷的哀嚎声顿时一止,抚摸着屁股的手也不觉停了下来,似乎突然就不药而愈了一般------事实上,执行家法时,下人们动手时掌握的力道很好。只有沈溍前后在场时那几下落到了实处,其他时候都是假打,别看他们吆喝的起劲儿,落到沈天佑屁股上时,已经是“重拿轻放”了。
对此,沈溍多少是知道一点的,却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全当自己并不知情。他又是重重哼了一声,便一甩袍袖往内院走去。
沈天佑脸上的表情一僵,任由两名家仆抬起了自己身下的长条春凳,身子离地,口中喃喃着说完了后半句话:“不能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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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天边挂着一抹淡淡的晚霞,预示着白天的结束,夜晚即将到来。
李家老宅的大院里,李经纶正和孙子面对面地坐着,石桌上摆着一副围棋,爷孙俩正在对弈。
小小年纪的宝儿,其实只懂得最基本的下法,棋艺还属于初学者。
李经纶耐心地陪着他练棋,一步一步地教着这个小孙儿,围棋的一些路数。晚霞照在他的脸上,展现出来的是一个老人和蔼的笑容。
李孝出现在月亮拱门处,向着这边缓缓走来。
“你先自己下着,爷爷起来走走。”
李经纶站起身来,随意地伸一个懒腰,走到墙角那一株早已满树凋零的腊梅下,抬头望向了远方那一轮即将坠入天际的如火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脚步声,他连头都没回,只是轻声问道:“那小子走了?”
“走了。”
“唉,他终究还是离开了这个家------”李经纶轻轻一叹,继续问道:“他走时,什么都没带?”
“带了些随身衣物,此外再无他物。”
“哼,倒是有些骨气!”
他终于转过身来,向前方踱步而去,口中轻声念叨着:“走了好,走了好------离开了这个家,他才会知道,不是能做得几首诗词,就算是真有本事了。走出去看看,他才会明白,好男儿当如何立足于世间------”
李孝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有些不忍心弟弟出去吃苦,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
李经纶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问道:“孝儿,你知道吗?这个世道,除了入仕别无出路!家里出个秀才,家业就能守一代;出个举人能守两代;出个进士就能守三代;可要是能当个官儿------”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他相信儿子能听得懂。只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套理论只适用于没有天降横祸,否则别说三代五代,满门人头落地都只是一转眼的事。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对于很多事情,李经纶的体会比任何人都要深刻。虽说人有旦夕祸福,但你爬得越高,就越是没几个人敢轻易动你,尽管也有可能会摔个粉身碎骨。
李经纶考了几十年,始终都还是个落第秀才,却比任何人都更想步入仕途。自己的小儿子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惜又不懂得把握------
诚然,当今天子是残暴了些,可富贵险中求,若是人人都挤破了头去争,自己那儿子还能考中这个举人,考中这个进士吗?
这一科金榜取士,只有三十一名!
或许凭着自己儿子的才学,人再多些,应该也还是能考上的,但这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沉默半晌,李经纶又是轻轻一叹,拍拍儿子的肩膀道:“其实你二弟已经足够好了!可爹希望的是,他今后还能更好------”
“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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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取名字难难】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