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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西在那湖岸不远的一间小院住下,院名题做“无幽”,几扇芭蕉,一架蔷薇,伴着门口的流水潺潺,若非不远处树梢处隐隐露出的重銮飞檐,她还以为是哪里的农家呢。
院中有一座茅亭,写着“止音”二字,温西望着东方微微露出的鱼肚白,穿了一身的劲装,呼喝有声地在亭边舞起了剑。
她舞了一套师父小时教的极为寻常的江湖剑式,便收了手。忽听几声抚掌,温西看去,那冷疏竹正站在院门处,面上挂着笑意。
温西将剑惯回鞘中,道:“有事?”
冷疏竹道:“姑娘是在下请来的客人,在下自然是要周全一些才好,姑娘可缺些什么?”
他依旧连带几分笑,如同春风一般,和煦而不过分。
那陈王也是语气和善,温言浅笑,温西不知眼前之人的身份,想来是陈王什么幕僚,他的笑容,却仿佛只是一张面具,令人觉察不出半分真意,他笑,只因他习惯笑罢了。
昨夜之事太过蹊跷,已经超出了温西的认知,她现在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对面前这个将她诓骗而来的人,也没有最初的愤怒,她便面容平淡地摇头:“诸般齐全,不缺。”
冷疏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进了小院,道:“这里,住得可习惯?”
温西点头,道:“高床软枕,可安睡,无所谓习不习惯。”
不知是否温西错觉,她仿佛瞧见冷疏竹的面容少了些笑意,然片刻之后,他又笑道:“姑娘倒是随性的很。”
温西有些沉默,随后,她放下自己方才舞剑而捋起的衣袖,才道:“冷公子,你有话直说吧。”
冷疏竹将折扇向着手心轻敲,道:“是你师父将你教得这般戒心重吗?”
温西皱眉,“与我师父无关。”
冷疏竹缓缓走近,清瘦的脸庞在初升的日色下有如透明,唇色微白,带着些病态,眼眸中隐隐一层水色,柔弱地仿佛要随晨风化去。温西呆呆地看着他,昨夜天色已暗,她还没有看清这人的模样,原来他竟长成这般。不知为何,温西心中有些异样,仿佛有一种不能说清的情绪在微扬而起,如同柳絮,也如清云,不能描述。
他举起手,轻轻抚摸着温西的头顶,摸着她柔软细密的发丝,温柔地仿佛是在触碰新开的春花,“在我面前,无需如此,我不会害你的。”他的声音同样的温柔,连面上那层虚伪的笑意都放下。
“……”温西浅低着头,那目光太过温柔,令她心悸。
也许是他自觉唐突,手中的动作微滞,便放下了,又侧过身,走向亭中,轻道:“喜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不妨告诉我,我都想法给你找来。”
温西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既有不解,还有些别样的心绪,她并非无知,分不清旁人的真情假意,这人与她素昧平生,却有一腔真意。
“为什么?”她问出了声。
冷疏竹自然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不由浅笑:“我不是说了,你是我请回的客人。”
“那真是好客的很。”温西喃喃道,“那我能离开这里吗?我要这个。”
冷疏竹摇头:“不能。”
“这又是为什么?我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又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温西急问道,京城的一切,都让她抓不到头脑,就算是杜羽,也有她不能知道的秘密,她只想找回师父,回到那座与世隔绝的深山,回到那清静隐匿的小院罢了。
“你还愿意进宫去吗?”冷疏竹问她。
温西怔然,摇摇头:“宫中纷繁复杂,我不知底细,行差踏错皆有祸,不愿去。”
冷疏竹便道:“你若回杜府,公主传召,你能不去?”
“这……”她自然不能不去,想到杜少珏昨日那些话,温西如鲠在喉,他真是疯得够莫名,就算她进宫,又能发现什么?又为何要告诉他?
冷疏竹温声道:“所以你留在这里,便是安全的。”
温西眉头轻蹙:“杜羽若是回来,我在这里,他会忧心的。”
“忧心?”冷疏竹忽地冷笑一声:“这世上能让杜六郎忧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知你能排上第几位?”
温西沉着脸,道:“他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算不上什么。”
冷疏竹又是一声轻哼,良久,才道:“他去了随州,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就算忧心你,也是要分清轻重缓急。”
随州?温西想着这个地名,她不曾去过,但听师父常讲些故事,大致晓得在西北,接壤晋华国,杜羽之前留话说的几日便回,他若是去了随州,那便不可能了。温西不免担忧了起来,杜羽不会随便诓骗他,冷疏竹也不像在胡扯,难道他出了什么变故?想到此,她不禁问道:“他去那里做什么?”一问出来,她便有些自悔,这话不该问这人。
冷疏竹并没有在意她这点忧虑,只是一笑:“这些事情,你还是少知道的好。”
温西轻轻吐出口气,果然不再问。
*
过午,温西吃过饭,捧着本小院书房里寻来的一本山川志在看,她从来不耐烦看书,只是在找那随州的方位,之前杜羽那些信中,也有提到过随州,随州还有一名,叫做玢城,曾为晋华国疆域,后在十五年前的渡关一役中,华军大败,退九十里,玢城便大部归东魏所属,改叫了随州。
如今东魏与晋华争斗不断,又加上北边还有突利人时常南下劫掠,随州一地,可谓战乱伐斗的恶地,杜羽去了那里,温西不免有些不安。
她想得入神,忽然有个太监模样的人来请她,说是陈王想请她说话。
温西按捺下心思,随他而去,他领着温西走了许久才到地方,却是个高阔的宫室,温西站在一处偏殿之外,那太监进门禀报,之后又出来,令温西进去。
温西绕过一架高大的石屏风,才知道这偏殿是个书房,数十个丈许的书架排列着,放着无数的竹简纸卷绢册,不染半点尘埃。
温西穿过书架,见这书房的外隔门都是卸下的,一眼望去,是廊外绿意浓浓的庭院,陈王便盘膝半倚在栏杆旁,一手举着一本册子在看,一手随意地对着栏杆外的水中洒着鱼食,引得无数锦鲤相争,水中翻滚着红浪。
温西近前,只是站着。
陈王看完了这册子,甩到一旁,才抬起头,对着温西微笑道:“坐吧,不必拘泥。”
温西便在他面前的茵席上屈膝坐下。
“除了习武,他还教过你什么?”陈王又拿起一本绸面的册子看了起来,状似随意地问道。
他……是指得师父,温西脑中细想了想,才道:“小女子愚钝,师父百般才华,学不及毫厘。”
“呵呵。”陈王的目光不曾离开册子,嘴角弯起微微的弧度,“会烹茶吗?”
“只会一点儿,我师父都嫌不好。”温西赧颜,师父常同杜羽二人闻溪品茶,杜羽动手,她在一旁挑剔,惹得师父常屈指弹她额头,赶她下河去摸鱼,摸上来的鱼,却一大半都进了杜羽的肚子。
温西微微露出些遥思,面上带着些许笑意,片刻,一阵清风拂面,她恍然,原来身早不在那山溪之畔。
陈王不曾看她,只是微微抬了下下巴,不一会,一行人流水一般进来,捧着碳炉茶具,安置好之后,又流水一般出去,陈王便道:“烹茶吧。”
温西拒绝不得,只得动手。午后的庭院,微有些虫鸣,遥远地仿佛只是她的错觉,身旁小山炉中,燃的清芷香,不知加了哪味药,闻着还有些幽远的余味,令人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