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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走遇到个耍猴戏的,里里外外围满了孩子。
独孤绍棠忙从马上把女儿抱下来去看,独孤维唯却扭脸不屑一顾,倒是指着路旁边的算命摊子大感兴趣的样子。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看猴戏却喜欢看算命的?独孤绍棠低叹,自家闺女就是个怪胎!
那算命先生见有人来,更是说得唾沫横飞,一通玄之又玄的命理忽悠下来,听得人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末了对身旁算命的青年道:“阁下最近将有官司缠身,恐有牢狱之灾。”
那青年听得脸色大变,抓住给算命先生的手臂,急道:“还请先生救我,大恩定当厚报。”
算命先生的手臂给他抓得疼了,忙痛快答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待老朽与你一道符,贴在床头七七四十九天,即可消灾解厄。”
那青年忙拜谢不迭,从荷囊中取出一角子银,约莫有一两上下的样子。
算命先生正从匣子里取出张画着曲曲弯弯线条的符纸,抬眼看见青年给的银角,不由两眼放光。
随手又在匣子里拿了张符,道:“罢了,好人做到底,这张万事如意符也一并送与你吧,算是积个善缘。”
那青年千恩万谢的走了。
看那算命先生把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独孤维唯忍不住噗嗤噗嗤笑。
算命先生送走青年,看着一旁站着的父女二人,张口便道:“观小姐面如满月,目如星子,将来必定……”
算命先生为招揽生意习惯性顺口胡说,突然发觉不对,急忙打住,点头哈腰赔不是:“尊客莫怪,小人混口饭吃,混口饭吃,莫怪,莫怪……”
他们这些终年混迹江湖的,最擅长察言观色。眼前的人,腰身笔挺,站姿如松,虽做平常打扮,掩不住一身迫人气势。不是他一介小人物能糊弄的。
独孤维唯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又是咯咯地笑,转身牵着爹爹的手继续往前走。
独孤绍棠低头问她:“刚才看到了什么好笑的,看把我们给维唯乐的。”
独孤维唯仰起小脸,“我就是觉得算命先生说的那么假,那人竟然还都当真了。”
“哦?怎么假了?”独孤绍棠有意试探自家闺女。
“符纸要是管用,大家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犯了事一贴符纸就好了。”
独孤绍棠眉毛高高扬起,翘着嘴巴夸到:“还是我家乖宝贝聪明,那么大人了还没我家维唯看得明白。”
独孤维唯被她爹一夸,洋洋得意又道:“那人脚上穿着一双旧布鞋,边缘都磨烂了,可是身上的衣服却是锦缎做的,还宽大不合身,像是穿了别人的。而且他看人时,眼睛总盯着人家的荷包、袖口这些能放银钱的地方。明晃晃一个贼,还是个笨贼!”
独孤绍棠都被女儿的洞察力惊着了,更别说杜岩跟三青了。
杜岩微笑着点头:“还真叫小姐说对了,那就是个笨贼,大模大样将盗来的衣服穿在身上到处招摇,不是上赶着让衙门的人来抓他?不用算命也知道必定有牢狱之灾。”
杜岩这个贼祖宗摇头不已,蠢成这样还敢出来丢人现眼,真是恨不得抓过来好好教教。
前面就到弁河边了。
弁河中正是千帆竞渡,百舸争流。有的摇撸顺流而下,有的由纤夫拉着逆流而上。
岸边的纤夫们在秋日赤着膀子,脸膛上身都被晒成古铜色,足上蹬着草鞋,满身汗水的弓着腰艰难前行。
遇到难行处,更是将身子弓成一只大虾,手脚并用,齐喊号子,似乎每前进一步都能耗干他们的体力。
他们中间不乏两鬓霜白的长者,脸上刻满岁月的纹路。也不乏十三四岁的少年,被生活得重担过早的压弯了腰。更有一名同样赤着上身、袒着双乳的妇女。
不是她不知廉耻,伤风败俗,而是在生存面前,什么脸面、荣辱、尊严都不值一提。为了一家老小能够活下去,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却的。
独孤维唯虽不懂这些,但不妨碍她看得心里酸酸的难受,喃喃低语:“真是太可怜了。”
声音虽小,独孤绍棠还是听见了。他蹲下身,揽着女儿的小肩头,低声讲道:“他们还是好的,能够凭自己的力气养活家人。还有很多人没有能力养活儿女,只有卖掉。还有些老人,身体不好,干不动活了,为了给家里省口吃的,自己找个无人的地方悄悄等死。”
独孤维唯瞠大双目,有些震撼的望着爹爹。
原来自己原本以为的锦绣富贵下竟藏着这么多的悲哀与艰难。
独孤绍棠安抚得摸摸她的脸,说道:“这不是维唯该操心的,即使是爹爹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将来只有大魏富强了,人们才能过好日子,你明白吗?”
独孤绍棠或许不懂什么树立孩子的人生观、道德观、世界观。但他明白——不能让自家孩子们在自己羽翼下,长成不知世道艰辛,“何不食肉糜”的蠢货。
独孤维唯点点头,“嗯,明白。”
她也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虽然心中住了个千年老妖怪,时不时交给她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但毕竟年龄尚幼,只能随波逐流,没能力改变什么。
独孤绍棠见她终究有些郁郁不乐,故意语气轻快的说:“快到午时了,肚子饿么?我们去用餐可好?弁河街好吃的可多了,有金乳苏、水晶龙凤糕、葱醋鸡、花酿驴蒸……维唯想吃那样?爹爹都买给你。”
独孤维唯听得两眼放光,立马忘了刚才的郁郁不乐,拽紧独孤绍棠的手,一叠声说道:“好啊,好啊,我们快走。”
独孤绍棠看这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小人儿,摇头浅笑。怕她走得累了,抱起来放到马上。人多不好纵马,就在旁牵了缰绳慢慢往回走。
入目尽是满眼欣欣向荣的景象,初冬的肃杀寥落都不曾将这热闹稍减半分。一个朝代初初建立,必将经历一些艰难,然后会迎来他的鼎盛,人们生活必将越来越好。
秋风习习中突然有一阵乐声顺风飘来,几人循着乐声看去,只见右侧柳林中,一片空地上有一群人围成圈,正演奏着各种乐器,当间有两人转着圈跳舞。
独孤维唯好奇心起,在马上指着那个方向叫道:“爹爹等等,我们去看看。”
一行四人走到近处,正有人三三两两听到乐声围过来观看。
奏乐的人身下铺着坐垫,都席地而坐。他们当中有男有女,男人们有的着圆领罗袍,有的窄袖胡服,头上带着幞头。
女子中有的上儒下裙,罩着半臂,臂弯处搭着长长的披帛。还有两个身着束腰长裙,酥胸半露,外面披着宽袖薄纱衣。那纱衣薄如蝉翼,在外面隐约可见丰盈肌肤。
独孤维唯看着都替她们冷得慌。
还有的女着男装,只是没戴幞头,只用玉环束发于顶。
有斜抱琵琶者、有手捧芦笙者、有横吹玉笛者、有侧跨腰鼓者,还有空着双手,一下一下合着拍子击掌的。
圈中舞者一男一女,俱都十几二十来岁的样子。那男子一身窄袖胡服,足登长靴,时而屈膝伸臂,时而侧腰送胯。
女子上身窄袖红衫,下身则是同色宽裙,与男子相对而舞。
随着乐曲节奏的逐渐加快,女子的舞姿也从舒缓的柳腰款摆开始渐次加快。
男子在中间左脚始终点在原地,右脚则以左脚为圆心不停旋转,女子则绕着男子边舞边旋。
鼓点的节奏越来越急,那女子的披帛旋转开去,绕在女子身周,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女子面目在披帛的飘忽旋转下渐渐看不清了。
宽大红裙被旋转得完全打开,如一朵盛放的花,从九天之上急速飘旋而下。
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跟着裙摆打转,不一会就在地上形成一个缓慢转动的圈子。
独孤维唯兴奋地脸都红了,仰头问道:“这就是胡旋舞么?”
独孤绍棠应了一声,颇有些骄傲的说道:“你娘年轻时跳的比她好。”
“啊?真的吗?”独孤维唯圆睁双眼讶然道。
独孤绍棠好笑的揉揉她的头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京城的贵族男女会跳各种舞蹈,什么胡璇舞、凌波舞、惊鸿舞、绿腰舞等等。”
“爹爹也会跳舞么?”独孤维唯问道。
独孤绍棠居高临下斜斜看她,一脸高深莫测:“那是自然。”
独孤维唯两眼放光,“爹爹教我。”
独孤绍棠点头“回去让你娘教你。
此时场中舞蹈已是尾声,那男子在鼓点快到极致时,突然停下,一把抄起女子的腰,单臂伸展飞速旋转几圈,同乐曲一起猛地停下。
周围暴起一阵如雷的喝彩声。
独孤绍棠牵着她的小手往回走,出了林子,混入熙来攘往的人群。
人流中一名三十来岁的瘦汉子不经意向这边看过来,视线扫过独孤维唯腰下缀着的妆刀时,脸上的神色陡然变了,随即若无其事撇开视线。
独孤维唯今天穿了一身烟罗紫色的上儒下裙,腰上缀着正是那把削铁如泥的妆刀,金黄的色泽,缀着同色璎珞,被紫色的裙子衬托得异常醒目。
“我们大魏人都爱跳舞吗?”独孤维唯毫无所觉,心思仍旧停留在舞蹈上。
“不止大魏,周边的南诏人、回纥人、吐蕃人,比我们大魏人更善歌舞。”
“除了胡旋舞,我们大魏人都爱跳什么舞?”
“这可多了,举行仪式时跳驱邪舞、傩舞,军中有剑舞、魏王破阵舞、兰陵王入阵曲,京都长安时兴惊鸿舞、绿腰舞。”
独孤绍棠弯下腰,对独孤维唯说道:“起风了,别说话,仔细灌一嘴巴冷风,回头有机会爹爹带你去看。”
独孤维唯回头灿笑:“好啊,好啊,爹爹说话算话,可别忘了。”
“嗯,一定不忘!”
人渐渐少了,父女两个上马,踏上归途。
杜岩骑马跟在二人身后,走了一段路突然回头看去,身后人群中有的挑担而行,有的扶轿而出,有的悠闲度步,有的匆匆赶路。大家各行其事,看不出异常。
再走出一段路,人就越发少了,杜岩又一次猛然回头,人群依旧如故。
直到几人挥僵催马加快速度,那种被人盯着,芒背在刺的感觉才消失了。
杜岩虽没发现盯梢的人,但多年江湖经验告诉他,刚刚有人在偷偷观察他们。
但这只是他的经验而已,类似于心灵感应,没有任何证据,他也不好大惊小怪告诉主子,只是自己越发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