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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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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娘看了看天色,有些心焦,出来这许久了,也不知道,雉奴醒了没有。

    “皇后,如若无事,请容我先行告退。”她担心雉奴醒来找不到自己,又该闹别扭了。

    皇后不答,如泥塑般呆坐不动。顺娘等了半日,一咬牙,又重复道:“皇后,如若无事,请容我先行告退。”

    “姊姊啊。”皇后终于开了口,声音沧凉得都不象是她了,“姊姊,方才我说,我最后一次哭是多年前在感业寺。此时却想起来了,这次在九成宫,其实我还哭过一次。”

    顺娘一愕,不明白她的话头为何又转回了这里。

    “那日,我听见圣上与姊姊相约,待太子承继大统后,便一同前往九成宫养老。圣上问姊姊可愿意,姊姊说,姊姊说……”她的声音那么幽怨,可是唇边却一直挂着抹浅笑。

    说到这里她似乎累了,深吸了一口气,喘了好几声,才接着道,“我听见姊姊说,你别无所愿,最大的愿望,便是到了白头时,有圣上在身边,与圣上携手在九成宫漫步,看日出日落四季变换。”

    顺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可是,皇后的脸似乎比她更白几分。

    “姊姊啊,你知道吗,当初面对蟒氏和枭氏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啊。更别说之后的长孙无忌与上官仪了。那么多年来,每晚我都努力大睁着眼睛,虽然困倦得要死,却迟迟不敢入睡。因为我怕睡过去之后,便再不能醒来,再也看不到雉奴和我的孩子。你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走到今日的吗?”皇后紧紧地绞着手中的绢帕,指节都变白了。

    “我躺在床上,满心恐惧,却甜蜜地幻想着:到我白了头发时,有雉奴陪在我身边,只有他与我,我搀着他,他扶着我。那时候,在我眼里,这便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画面了。姊姊你相信么,我渴求的,不过如此。我不住地为自己鼓劲儿,为了这一日,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日,定然会有这一日……”她唇边的笑意更深,眼睛却是空洞干涸的,再衬着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很是诡异。

    经她一提,顺娘也记起来了。她明明记得,她的话音刚落,皇后便笑意吟吟地走了进来,还说了好些闲话。她以为皇后并没有听见什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回了原处。没想到,皇后居然听了个一字不落,却丝毫情绪不露。顺娘也攥紧了手指。

    “也许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微笑着面对姊姊与圣上,所以,当时我真的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是一个人回到寝宫后,躺在榻上,我哭了。这么多年来,我以为自己早已没有眼泪了。可我的眼泪,姊姊你或许不信,我的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那年,在感业寺,我与圣上抱头痛哭,心里却充满了希望……”可是这一次,她只有伤心,只有绝望。

    雉奴竟然想提前让太子继位,这么大的事儿,在她面前,他竟然一丝儿口风未露。若他与她商量,她未必不会答应。而且,那也是她心中隐秘的梦想。这么多年,她也累了,加上圣上身子不好,她也在等着那一天。可他,他要的是姊姊陪他去九成宫。他要抛下她了,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大明宫中……

    姊姊啊,为何,姊姊你为何,要抢走我的幸福?你已经抢走了我的雉奴,抢走了我的儿子,为何还要抢走我的梦想?你明知道,那是支撑着我走至今日的梦想?

    皇后自己也觉得奇怪,当日她明明那么痛苦,恨不得以头撞墙,恨不得时光倒流,让一切重来。如今细细说来,语气为何却能如此平静?她觉得这种平静让自己所说的悲愤成了个笑话,不由有些着恼。

    为何?为何?顺娘其实压根便未注意到这些,她只是骇然,皇后为何竟会这样想?这么多年来,皇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而自己,明明一无所有,可她却说,自己抢走了她的雉奴,抢走了她的儿子!她怎会有如此疯狂的想法?她可是疯了么?

    往日种种,今日种种,纷乱地涌上顺娘的心头。她是谁?她是自己的妹子,从小便冷静过人,果敢坚强,蝮氏兄弟,异母兄长,蟒氏枭氏,长孙无忌上官仪……与他们相比,自己不过一介弱女,算得了什么?他们先后死在了她的手下,自己有何能耐,能将她逼至疯狂?

    她的确曾与雉奴相约九成宫养老,可那不过是一时激情罢了,算不得誓约。雉奴的话,不过是应情应景,时过境迁,有几句当得真?这么多年,连她都看清楚了,皇后怎会不明白?

    即使雉奴真与她养老九成宫,那又如何?雉奴是大唐的天子,皇后是大唐的皇后,五郎是太子,六郎是沛王,他们与她再亲近,依然姓李,有什么是她的?她只不过是,而且永远只能是,可笑的韩国夫人罢了。

    皇后想独占雉奴!她竟然想独占雉奴!可雉奴是天子,天下都是他的,天下的女人,自然也是他的。雉奴怎么可能只属于一个女人?这许多年来,雉奴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莫非只我一个?

    皇后之前说什么了?如今只有我姊妹二人,你反倒不满意了?喔,对,如今只有我姊妹二人了,皇后的确有理由不满意了,的确应该不满意了。

    呵呵,皇后忘了当年,为了对付蟒氏与枭氏,你是如何相求于我的么?皇后忘了,为了对付长孙无忌与上官仪,你是如何将六郎交给我的么?

    你忘了自己当初怎么说的,我可没忘。你说,求姊姊代我照顾雉奴。你说,朝局动荡,我无暇他顾,求姊姊将六郎当作自己的孩儿。

    这许多年来,她的确将六郎当作自己的孩儿。不是因为皇后你的嘱托,而是,而是,六郎长得真象她那孩儿。在六郎这般年纪,她那孩儿,还是个温顺的孩儿,最喜欢扑在她的怀里叫“娘。”可是为了皇后,她狠心舍弃了他。

    不是他长大了,而是为了皇后,为了皇后,她舍弃了她那孩儿。如今,她那孩儿甚至不愿意再叫她“娘“……

    “在皇后眼里,雉奴是你的夫君,可在我眼里,他只是圣上。圣上要我怎么做,我敢说个不字么?”顺娘很委屈,之后又突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