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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杨安玄回到后宅,看到女儿杨莹正与外甥女沈笙在院中玩闹。看到杨安玄进来,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朝他奔去,一个喊“爹爹”,一个叫“舅舅”,笑声有如银铃摇响。
杨安玄眉开眼笑,亲昵地捏捏两个女孩的脸宠。杨莹今年八岁,沈笙七岁,两个娃儿在一起长大,表姐妹犹如亲姐妹。
“你娘来了?”杨安玄问道。
沈笙笑道:“娘在屋中和舅妈说话呢,萱姨也来了。”
杨安玄不以为意,杨湫三天两头往这跑,有时带着赵萱一起,杨安玄知道她们是与孔苗、阴慧珍商议棉花的事,大的章程他已告诉了孔苗和阴慧珍,由她们去把控。
屋中几个女人在唱戏,杨安玄懒得进屋,在院中逗弄杨莹和沈笙,许诺休沐时带她们前去集市玩耍。
杨湫听到三哥在屋外的说话声,等了一会不见杨安玄进屋,有些耐不住性子,起身来到廊下,娇声唤道:“三哥,快进屋,奴有话跟你说。”
杨安玄牵着两个娃儿的手往屋中走,开玩笑道:“湫儿又来蹭饭了。”
杨湫嗔道:“奴来看娘,说完话就走,不在你这吃饭。”
杨安玄哈哈笑道:“你走可以,让笙儿留下,昨天有人送给愚一些野味,愚准备亲手做几个菜给笙儿解解馋。”
沈笙拍手雀跃,杨湫眼珠一转,道:“嫂子刚才留奴吃饭,奴已经答应了。”
杨安玄看着已为人母的妹子,在自己面前一如以前般娇憨,心中涌出温情,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惹来杨湫一阵娇嗔。
孔苗等女见他进屋纷纷起身行礼,杨安玄牵着杨莹和沈笙在锦席上坐好,对杨湫道:“你可是为了四万套棉衣而来?”
看着笑容满面的三哥,杨湫感觉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个撒娇要玩具的女娃儿,这种感觉在父亲身上感受过,父亲逝后,仿佛移到了三哥身上,对大哥反而从没有这份感觉。
“三哥,你让奴暗中操纵棉价,控制住义阳棉行,可是你一张口就要了四万套棉衣,光本钱就要五百余两金,刘裕那边又要了四万套,棉行的人兜不住了。”杨湫道:“大哥派人找奴,让你开恩呢。”
雍境种值的棉田约在三十余万亩,义阳棉行在淮河一带约有四万亩棉田,这些棉田半数要由官府支配。年初万畅在江南一带购置棉田三万余亩,棉行控制的这点数量要跟官府管控的棉花数相比还远远不够。
杨安玄要通过棉花来破坏刘裕的经济,让杨湫出面操控官府把控的棉花,再通过暗卫化身的商贾购置市面上流通的棉花,棉花近七成掌控在他的手中,棋子已经放下,只等到时缚杀大龙。
杨湫不傻,知道三哥利用棉花对付刘裕,她不想弄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不过赚得钱少了自然要问明白。
杨安玄道:“愚要不向义阳棉行要四万套棉衣,恐怕他们在江南就站不住脚了,刘裕会让他们在江南买地种棉?”
杨湫笑道:“理是这个理,但你和刘裕这样压榨下去,棉行哪还有什么活路,大哥少了红利,不敢在你面前说,可来信对奴好一通埋怨。”
“羊毛出在羊身上,让棉行的人把布价提起来便是。”
杨湫摇头道:“建康今年的布价已经卖到了一万二,再要往上提恐怕就卖不出去了。”
杨安玄想了想,道:“榷市上卖得如何?”
“差不多也这个价。”杨湫皱起眉头道:“布价高了,好多百姓自家织布,一匹未染的布也能卖到八九千钱,种田人都说种粮不如种棉。”
杨湫手中有新式纺机和织机,对她来说损失不大。杨安玄暗中命军械司打造了一批纺机和织机,暂时储在库中,准备用在刀刃上。
杨安玄叮嘱杨湫道:“你家里的那些地不要种棉,棉太耗地力,又要水,不能贪图眼前小利毁了地,得不偿失。”
杨湫不耐烦地道:“知道了,每次都要说,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棉行和大哥那边怎么答复?”
阴慧珍坐在杨湫身侧,拉了一下她的衣服,笑道:“湫儿怎么跟你哥说话的。”
杨安玄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棉行四万套棉衣不能少,不过官府可以暗中减免一半商税予以补贴,你让大哥转告棉行的人,以后在江南购地种棉不再收过境税。”
“还有,让棉行组织商队将棉布直接卖到魏国、燕国、夏国、秦国、凉国、吐谷浑甚至柔然、西域去,愚会让边卡予以放行。”杨安玄看了看杨湫,继续道:“等到明年北青州造出出海的大船,还可将棉布卖到高句丽、百济和倭国。棉行既然在江南买地种棉织布,不妨也想想办法,争取把棉布卖到林邑以及南洋去。”
杨湫眼神发亮,这种跨海贸易最为赚钱,一来一往的得利巨大,棉布的价格还能翻倍,便有再多的棉布也不愁销路。
杨安玄放下茶杯,摩挲着沈笙的头发,道:“还有别光想着卖棉布,不妨找些缝衣匠研究研究棉衣款式,制些时新的衣物出来定然好卖。还有想想这棉织物除了做衣物还能做什么?”
拍了拍座下的席子,杨安玄道:“比如说布席、布帘、布屏风。”
杨湫想起在阴慧珍宅中看到的几件新款棉裙,艳丽动人,这次来就想着借去照样做几件,听三哥这样一说立时灵光起来,笑道:“好办法,三哥随口一说便是生财之道。”
几个女人七口八舌地讨论起来,杨安玄起身入厨,准备炒几个菜,与家人畅饮几杯。
…………
当阳城,城主府,凄风冷雨拍打着屋檐。
司马楚之一身戎装匆匆踏入院中,来到檐下将身上湿重的雨披揭下,递给侍从。
剧烈地咳嗽声从屋中传来,司马楚之一皱眉,掀起垂帘,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屋内阴暗,点着灯,正中的床榻前或坐或站着数条身影,看到司马楚之进来,司马文思(1)迎了过来,轻声道:“七哥来了。”
床榻上司马休之面色姜黄,急促地呼吸着,厚厚的棉被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十月初,安帝驾崩的消息传至,司马休之便病倒了。当阳天气湿冷,司马休之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ωωw..net
杨安玄回到襄阳后,得知司马休之病倒,派陶医官前来诊疾,并请他到襄阳养病,司马休之婉言拒绝。
听到声音,司马休之睁开眼睛,吃力地问道:“可是德秀来了。”
司马楚之正与司马文思、司马国璠、司马叔璠等人见礼,听到司马休之叫他,忙上前躬身礼道:“侄儿见过叔父。”
司马休之从被中拿出手,示意司马楚之在榻上坐下,问道:“战况如何?”
司马楚之艰难地摇摇头:“刘钟防守甚严,江陵城时常派军支援纪南城,若无援军恐怕很难拿下纪南城。”
司马休之喘息了几口,道:“愚向雍公写信求援,雍公说等来年春天会派军南下,冬季寒冷,德秀带儿郎们暂回当阳城吧。”
闭上眼歇息了片刻,司马休之提高声音唤道:“你们都过来。”
司马文思几人围在床榻周围,司马休之涩声道:“天子被刘裕所害,德文虽然称帝但晋室已亡,刘裕篡位已是定局。”
众人脸色戚然,沉默不语。
“晋室气数尽矣”,司马休之睁大眼睛嘶吼道:“愚原想占据荆州,或许还能延续社稷待变,可是刘裕不能相容。”
司马文思安慰道:“大人,雍公实力不弱于刘裕,或能匡复社稷,重整河山。”
司马休之苦笑道:“杨安玄平灭刘裕,又岂会让晋室延续,若他真想辅佐晋室,便会派大军先行夺取江陵,而不是消耗掉晋室最后这点兵马,他和刘裕同样都是曹操啊。”
司马文思见父亲脸色蜡黄,双眼外鼓,忙轻声道:“大人莫急,安心养病,一切等大人病好后再从长计议。”
司马休之闭上双眼喘息了一阵,喃喃语道:“愚怕是命不久矣,前日梦见孝武帝和大哥了。”
司马叔璠抽泣出声,众人无不落泪,陶医官已经告知他们要准备后事了,所以几人才决定从前线把司马楚之叫回来。
司马休之看着司马楚之,这是宗室中最为得力的后人了,若能让德秀以荆州为基,或许还有中兴之望。可惜荆州被夺,司马氏再无根基,气数已尽没有重振的机会了。
“愚死之后,尔等便向杨安玄效忠吧。”司马休之艰难地说道:“与刘裕相比,杨安玄更具容人之量,其子娶德文之女为妻,两家亦算姻亲,他应该能让司马宗室延续下去。”
司马楚之等人心如刀绞,虽不甘心却无力改变。
司马休之指了指床榻边的案几,司马文思会意取出一本奏疏要递给司马休之,司马休之示意拿给司马楚之。
司马楚之打开,是司马休之写给杨安玄的遗表,“愚闻运不常一,治乱代有,阳九即谢,圮终则泰……”
遗表言辞哀切,陈述晋室气数已尽,认为雍公当代晋而立,希望杨安玄将来能善待司马氏,司马氏愿为其效命等等。
司马楚之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屋中众人无不伤心泪落。
十二月六日,司马休之病逝当阳城。
杨安玄得到其遗表,派人前往当阳拜祭,安抚司马宗室,以司马楚之统率当阳兵马,司马楚之等人立誓为雍公效命。
建康,天子司马德文得知司马休之身死,在宫中狂呼“天亡晋室”,饮酒大醉。
「注(1):司马文思是司马休之的长子,过继给司马尚之继任谯王,因在京中妄行杀人,被刘裕执之送给司马休之处置,要司马休之杀之,司马休之仅免其官职。刘裕不满,借故伐荆。历史上荆州破后司马文思随其父司马休之逃奔后秦,刘裕灭后秦,又逃奔北魏。后被北魏谯郡王,还为怀朔镇都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