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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宴笙歌夜未央,为君漫舞彩云袖。”
清歌声在丝竹之音里时隐时现,玉盏里的酒水荡漾着流光华彩。身姿曼妙的舞女衣袂半垂,抬眸间眉眼化着精致的妆容。
木九黎坐在满席繁华里,垂眸专心看着杯盏的纹路,唇微微抿起。
“美人你怎么不喝一杯?”带着醉意的声音忽从身旁传来,满身酒气的华服男人嬉笑着靠过来。木九黎错身避开来,像拒绝之前那些人一样冷声道:“我不喝酒。”
木九黎不明白,幽城城主分明说的是为庆贺水妖被灭而办一场全城同乐的宴席,一切从简,可现在她没看到一个平民百姓。
繁华奢靡的盛宴,觥筹交错里华袖来往。木九黎已经不想再呆下去,可……答应了参加,中途离开岂不是言而无信?幽城城主在一杯杯不知疲倦地喝着,季暄已经不知不觉间不见了,而季翎……木九黎看着对面的人,一桌之隔,藏青身影几乎被围绕的人淹没。
与木九黎冷冰冰的拒绝不同,季翎似乎应对得很自如,她已经看到他接过很多盏酒了……
“我可是王将军的弟弟,美人来陪我喝酒吧!”男人又靠了过来,笑容里不怀好意,他顺着木九黎的视线看向季翎,撇嘴道:“莫非美人你已经有主了?那个灭魔的小子?”
木九黎怔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挺直了脊背,蹙眉道:“不……”
“那小子身边围的都是城里的大家小姐,真是艳福不浅!你看他喝得那么开心,早把你忘了,”男人笑得粗俗:“美人你也别惦记他了,还是跟着爷我喝吧!”
“我与他不是……”木九黎一时顿住,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透过对面女子华美艳丽的衣袖,正看见季翎拿起女子斟的酒,带着三分笑意送到嘴边。
大殿里人声喧嚣,木九黎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闷。一股莫名地冲动涌上来,她拿起面前一直没碰过的酒盏,对着身边男子冷声道:“看好了。”
端起酒盏一仰而尽,猛然涌入喉中的辛辣刺得她一阵猛咳,捂着嘴微微躬起身子,随之而来的还有她不熟悉的晕眩。
季翎漫不经心地笑着,接过不知已经是第几杯的酒盏,送到嘴边时手指在盏边轻轻一敲,然后装模作样地喝着。斜瞄了眼席首处幽城城主对着酒盏苦大深仇的表情,旁边敬酒的人满脸惊诧:“城主,这杯你喝了这么久,还没喝完?”
季翎暗自勾起嘴角,垂下的眸里闪过狡黠之色。这些莫名其妙的富家小姐,他不喝下她们斟的酒她们就喋喋不休。说好的简单贺宴竟变成现在这连身都脱不了的状况,他当然得好好回报下这位城主了。还好酒盏都不是透明的,小小的手脚不会被发现。
想起了什么,季翎抬眸向对面望去,正看见木九黎拿起酒杯一仰而尽。季翎微微挑起眉,她会喝酒么?
“咳咳咳……”猛烈的咳嗽声给了季翎答案,让季翎眉挑得更高的是木九黎旁边那个靠得极近的男人,男人正伸手去揽木九黎的腰,而木九黎竟然没有避开……
“啪!”
“啊!”男人吃痛地缩回被砸的手。
看清砸来的物体是从对面飞来的酒盏后,男人愤怒地瞪过去,便见藏青衫少年豁地站起身来,甚至没有绕过桌子,直接翻身上桌,踩着华美的锻布跳了过来,微挑着嘴角站在了他面前,注视着他的视线里带着逼人气势。
全场都静了下来。
男人下意识小退一步,随即反应过来,瞪着季翎喝道:“大胆!竟敢砸我,我大哥可是王将军!”
“王将军?”季翎勾了勾唇,笑得灿烂:“没听说过。”
“你……”男人气结,却也不敢做什么。季翎没理他,只是看着咳完后就安静低着头的木九黎,觉得有些不对劲,试探地唤了声:“九黎?”
“嗯。”有些软的声音,木九黎抬起头看向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一片迷蒙,闪动着一层水气。
季翎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吧?才一盏酒就醉了?
“少侠,怎么了?”幽城城主喊了声,满座的人也都看着季翎。
季翎冷哼了声,抬眸缓缓从桌头扫到桌尾,扫过每个人的脸,眼若桃花流光灼灼,他扬声道:“听说这是为庆贺水妖被灭的宴席。那么听好了,我是灵珈宫弟子季翎,她是玉珈宫弟子木九黎,水妖,不,血魔就是被我们所杀。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全场鸦雀无声。
“既然无事,我们就告辞了。谢过款待。”季翎勾唇一笑。
不待有人出声,季翎拉起满眼迷蒙的木九黎,快步出了大殿。
繁喧被抛在了身后,殿外夜已深。
悬月清风,夜蝉低鸣。
季翎忽然顿住脚步,木九黎一下撞到了他背上,捂着鼻子有些茫然有些委屈地抱怨了句:“疼!”
对上木九黎满是水气的眼,季翎本来严肃的神情也绷不住了,咳了声才蹙眉问道;“不能喝酒为什么还要喝?”
若是他没注意,不知道那男人会做出些什么!
木九黎眨了眨眼,似是想了会,然后摇头道:“喝酒?我没喝呀。”
“你……不仅喝了,还醉了。”
木九黎晃了晃脑袋,瞪眼看着季翎:“我没有!”
季翎看着木九黎写着委屈和不满的眼,一时怔住。他没想到木九黎喝醉竟然会是这副模样,不过……除了有些不适应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季翎忽然庆幸自己及时把木九黎带了出来。
木九黎仍执拗地瞪着他,重复道:“我没醉。”
季翎默了默,轻笑着挑挑眉:“好吧,你没……”
话音还没落,木九黎忽然身子一晃,直直倒了下去。季翎一惊,忙伸手接住她,俯下身时听到木九黎口中还在喃喃着:“我没醉……”
季翎嘴角的笑愈发无奈。
他看着不省人事的木九黎,手有些犹疑地伸向她腰间,半路又顿住,改为蹲下身将木九黎放在背上。调整好姿势,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客房走去。
少女温热的呼吸就落在颈侧。微微的风在不算静谧的夜色里回旋着,却散不去少年耳边的热度。
季翎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身后紧贴的温软,暗自低喃道:“下次绝对不能让她沾酒了。”
月色放肆,夜正好。
***
渐弱的阳光将城墙砖瓦映成暖色。幽城外的白鹿河波光粼粼,涟漪里泛着碎阳。
河水宁静美丽,河上却是繁华热闹。与封河的清冷不同,去往皇城的船大都从白鹿河途经幽城,此刻大大小小的船只停在岸边,河上已亮起零星灯火,神色各异的人带着行李上上下下。
“我们要坐的船不会是这艘吧?”季暄张大嘴看着眼前巨大华丽的船,船廊上精致的浮雕层层叠叠,一些穿着富贵的男女正顺着垂下的软梯往上走。
“跟之前那艘比,的确落差大了点。”季翎也诧异挑起了眉。
“这船好漂亮,未离姐姐你好厉害!”十夏兴奋道,又偏过头问:“这会不会要很多银块块?”
“那叫银子。”木九黎伸手揉了揉十夏的头。
看着几人的表情,夏未离轻轻笑了起来:“这艘商船的主人是娘亲的家人,你们满意就好。”
褪下那一片深沉,夏未离身上的浅色罗裙在风里漾起一点弧度,玉色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清丽如夏月,带着明媚笑意。
木九黎有些晃神,她想起半月前初见时,那个裹在深色印花衣和黑色斗笠下的女子。
真正是,判若两人。
卫离,夏未离。
木九黎不禁对夏未离笑了笑,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未离姐姐,你之后要去哪里?做什么呢?”
“我,会像爷爷那样,做一个四处云游的大夫。”
“愿有朝一日你能成为天下闻名的夏仙医。”季翎笑道。
夏仙医……过往记忆纷卷而上,夏未离有一瞬恍惚,随即又恢复浅浅笑意。伤痛压抑得太久太深,馓不去,却能从腐朽里焕发出新的神采。
船上有人在催促他们上船。
微沉的气氛里,夏未离忽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牌,交到木九黎手里:“皇城的安阳候与我爹爹交好,这是他以前给我的玉牌,拿着这个侯府便会接待。我并不需要,你们此去皇城或许有用。”
她又递给季翎一个瓷瓶:“这药可活血化瘀,内外伤皆可治。季翎公子你不该每次受伤都不放在心上,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也应为担心你的人考虑。”说这话时,夏未离转眸看了木九黎一样,木九黎顿时怔住了,季翎的表情也一瞬有些不自然。
接过玉牌和瓷瓶,两人同时道:“谢谢。”
夏未离又微俯身将另一个瓷瓶递给十夏,笑道:“这里面装的是迷醉散,人喝下便会陷入昏迷,小十夏想要吗?”
“想要!”十夏接过,新奇地打量着小瓶。
夏未离最后走到了季暄面前。季暄双手枕在脑后,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我的是什么?”倾身看了看夏未离空空如也的手,他故作诧异地放下手:“莫非我没有……”
话音骤然止住,贴近的温热气息打断了季暄所有思绪。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
季暄僵在原地,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容,平日里那般伶牙俐齿,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从不曾遇见比你更温暖更美好的笑容,请你……一直一这样笑下去,”夏未离在他身前轻轻地说着:“若有缘再见,我定要对你说,我喜欢你。”
只是一下,她便退开了身。
季暄呆呆看了夏未离一会,暖澈阳光般的笑意重新回到脸上:“那你方才说的怎么算?”
夏未离也笑了起来:“方才那句你就当没听见。”
船上的人催促得更急了。
“咳咳。”几步外的季翎故意咳了咳。季暄撇撇嘴,回声道:“师兄你嗓子又有毛病了?来了!”
“就此别过了。”四人最后对夏未离道。
“就此别过。”夏未离弯起眉眼,像初见时那样盈盈行了个礼。
四人依次上了船。
夏未离在原地站了会,目送着华美的商船一点点驶离河岸,轻喃着:“谢谢。”
谢谢我所遇见的你们。
夏未离转身向回走去,夕阳在身侧抹上温柔的色彩。
船沿上,季暄看着夏未离远去的背影,季翎挑眉笑着:“阿暄,待完成师父的任务,我不会拦着你找夏姑娘的。”
季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暗自握住了藏在袖里的瓷瓶,那是方才夏未离抱他时放入他手中的。
趁着没人注意,季暄打开嗅了嗅,果不其然带着丝血腥味,就像那天夏未离腕间的血流入他口中时的味道。
季暄垂下眸,笑容微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