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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画面里初成人形的花树,季暄和十夏一惊,这不是他们昏迷前看到的那个绿衣女子吗?只是眼神清澈,额上也没有暗纹。为什么后来会变成眼神空洞的暗魅呢?
季暄望着画面里的白衣男子,又望望身后的苏桓。一样的人,又似乎有了什么细微的改变。
画面的流转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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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曾无数次地想,如果那天开的不是红色木槿花,如果那天她没有使用灵力,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那天,刚下过雨的平原比平时人少。他像往常一样带着小案来到树下,看到她一树火色木槿时,他的目光怔了怔,微微笑了笑:“很少见你开这么艳的花呢。”
她有些不解,他这话的意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她看着他在树下坐定,展纸写字,一切皆如往常。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散乱的人流忽然起了骚动,分出一条宽阔的道来。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雪白的骏马踏草而来,抬起又落下的马蹄溅起一路积水,马上的少年红衣飞扬,精致的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微挑的凤眼里似燃着炽火。
她被这忽然的变故惊住,却在放低视线的时候失了神。不是因为那马上的红衣少年,而是因为聆松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眼里划过的神采。
她第一次看见他沉静如潭的眼里亮起这样的光。
在茵茵绿草上飞奔的白马,马上少年飞扬的大红衣摆和少年眼里如火流光,再衬着蓝天下迎风而开的火红木槿树。这一动一静的热烈,极端相似却又极致相反的美,组成的画面便是聆松眼中的惊艳。
但他的惊艳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打开了那卷几乎快被她遗忘的画轴,提起了那支她以为他不会提起的画笔。
挥墨泼毫,深深浅浅地勾描回转,他的眉目里尽是认真。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没等她弄清自己为何心头闷闷,眼前的景象便让她惊惶不已。
那少年还在纵马狂奔,肆无忌惮地向着聆松的方向。而他依然沉浸在笔下的世界里,动作潇洒而优雅,神情专注而温柔。
越来越近了!周围有人发出抽气声,她的心狠狠揪了起来,躲开呀!快躲开呀!她在心中用力喊着。
无法再这么看下去了,她咬牙从树身中向他扑去……
“吁——”及时响起的喑哑声音伴随着被勒住脖子的马的嘶鸣,急促的马蹄和众人紧张的吸气猝然中断。
一切都仿佛瞬时静止。
近在咫尺,一线之隔。
马高高扬起的前蹄与他握笔的手近在咫尺。
她飞扑过去的身子距离显形,一线之隔。
她伸出的手与他素雅的白衣,一线之隔。
静止只在一瞬。马儿放下了前蹄,众人松了口气,他仍在安静作画,而她收回即将触到他的手,重新隐进了树身。
不用显身,没有被发现,应该庆幸的不是吗?为什么心里会有小小地失落?她不知道。
马及时地停住了,马上的少年却没有立刻调转方向。少年俯视着聆松,头却是微微扬着的,挑起的凤眼里透出一种凌厉的艳。他手里的马鞭毫不留情地指着聆松,脸上依然是肆意的笑,声音却发冷。
“你为什么不躲开?”
“画好了。”聆松沉静的眼里闪过熠熠神采,带着满足笑意放下手中的笔。她不由愣住,从他提笔到收笔不过片刻,但画上的每一笔都如此灵动,无论是她的木槿花还是少年飞扬的衣角。
“喂,我问你为什么不躲开!”没有得到回答的少年将手里的马鞭又向前进了一分。
聆松淡然抬头,看着近在鼻尖的鞭子,弯起波澜不惊的温和笑容:“我在树下,你的马若不停可是会撞上树的。”
这算什么理由?少年顿了顿,手里的鞭不着痕迹地退了退。他扫过画卷,脸上的笑愈发肆意,声音也愈发喑哑:“谁允许你画本少爷了?”
“有何不可么?”
少年微眯起凤眼,盯着画上的人,忽然冷哼了一声:“本少爷何时这般冷着脸了,笑容呢?”
聆松对上少年的眼睛,声音淡淡:“你眼里没有笑意。”
少年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慢慢消失,目光里烧着的火愈发烈,也愈发透出冷与诡,沉沉的像压抑着什么。而聆松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还含有一丝浅浅的似是探究又似是同情的情绪。
就是这丝同情彻底激怒了少年,他的鞭子逼向聆松的眼,狠声道:“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本少爷!”
一直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她早已不满于少年蛮横的语气,此刻看着少年手里危险的鞭子,她更生气了,他是那么温柔美好的人!她不允许他受这样的伤!
凝起眉,她将身上的灵力化作无形的刃刺向那白马。
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她本只想将马逼退,却没掌握好程度。受惊的白马猛然抬起前蹄,激烈地向后跳动着。毫无防备的少年惊愕地瞪大眼,来不及抓紧缰绳,就被疯狂的马从马身上狠狠甩了出去。
红色的身影往一边飞出。
少年睁大的双眼一瞬放空。狂躁的马鸣声和游人的惊叫声倏然遥远,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如此清晰。恍惚的视野里是游人纷乱退避的身影,少年在坠落的瞬间闭上了眼,嘴角笑容愈发肆意。
双眼即将阖上的瞬间,忽有白色闯入视线,格外刺眼。
身体被一双手臂接住。如此之近的温热气息,稍一偏头便是满目的白色,还有颊上传来的衣料柔软触感。
少年微微呆滞。
聆松在接住少年时被冲力撞得向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后却低声自语:“怎么这么轻……”
“放开我!”少年粗暴而喑哑的声音骤然响起。聆松下意识地放开手,怀中少年便直接摔在了地上。
“嘶……”少年倒吸了口气。
“……冒犯了。”回过神来的聆松向坐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却被少年一把挥开。
“滚开!”少年撑地站了起来。红衣摆上染上了些许水污,身子却是站得笔直,微昂着头径直向白马走去,凤眼里挑着冷的流火。
“啪”,少年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在仍有些躁动的白马上,白马顿时躁动得更加厉害了。少年再次举起手中鞭子,将要落下的时候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放开!”少年也不挣扎,只是冷冷瞪着聆松。
似是完全感觉不到少年散发的寒意,聆松自顾自走到白马身侧,也不管尚在不安中的马有多危险,伸手轻轻抚上马脖颈上的鬟毛,从上至下温柔梳理着,另一只手轻拍了拍马的头,白马在些微挣扎后渐渐安静下来。
聆松回过头看向少年,眉眼间笑意温和:“有些事是不能靠压制的。”
少年微眯着眼盯着聆松良久,挑起讽刺笑意:“没有经历过压制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说完翻身上了马。
“你刚摔过就要骑马么?”
“用不着你管。”
少年扬鞭就要离开,前方传来了另一阵马蹄声。
“少爷!少爷!”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作甚?”
“那些商贩乱成一团了!少爷你居然在集市上纵马!真是太…”胡来了。最后三个字在少年冷冷的视线下咽了回去,小厮胆战地低下头。
少年哼了一声,一把拽下颈上的玉坠,随手扔给小厮:“用这个买下损坏的商品。”
小厮险险接住玉坠,额上惊出一头冷汗,声音都颤了:“可…可是…这…这是城主大人前日刚给你的凉玉配啊!都可以买下几个集市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少爷你怎麽可以随便扔啊!我要是没接住就得花一辈子去赔了啊!要是让城主大人知道…”
“我叫你去!”少年一眼斜过去。
“是……怎么城主大人给的好东西少爷没一样珍惜的……”小厮流着汗诺诺道。
看着小厮带着玉坠离开,少年的脸上再次扬起肆意的笑,只是这笑在对上聆松的眸子后又冷住了。
“本少爷最讨厌白色,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少年扔下这句话,扬鞭而去。
依然是白马红衣,衣摆如火。即使是在马背上,后背也绷得笔直。
“既然最讨厌白色,又为何骑白马?”聆松眼里划过几丝微深的情绪,看着远去的身影轻叹了口气,又摇头笑了笑,重新坐回小案前,将那幅画仔细卷了起来。
而自始至终,她都在一边静静看着。
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没有人知道这棵花树早已经有了人的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看着他为那人打开画卷的时候,看到他怀里抱着那人的时候,看着那白衣与红衣相叠的时候,心里泛起的酸涩,细微的却又密密麻麻的酸涩。
她听见周围游人在低语。
“刚才那就是城主府的少爷宁玦吧!”
“肯定是。真是跟传闻一样,嚣张跋扈得很!刚刚聆松先生救了他,他竟然半句感谢都没有!”
“也难怪。沐阳公主去得早,宁玦少爷可是城主的独子啊!”
游人还在说,而她心里也愈发酸涩。
什么少爷,那分明是个女子啊!就算穿着宽大的红袍看不出身段,就算眉眼不似女子的柔和纤细,就算声音喑哑气势凌厉,但活了过千年的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个女子。
明明是为画她准备的画轴,她百般尝试他都不曾打开,那女子的出现却让他提起了画笔。
明明她已经陪了他这么久,却连他的衣角都不曾触到过,可那人却落入了他的怀抱。
她是如此羡慕那红衣女子。
但这羡慕与她此刻巨大的不安相比也不算什么。她不安的是,聆松已经画好了与人约定的画卷,会不会…会不会就不会再来了呢?想到这,她觉得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闷得看不见光。
她不知道那日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他离开。她只知道第二日看到他像往常一样缓缓走来的时候,她的欣喜是怎样狂涌着将自己淹没。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他依然安静地写字,她依然安静地看。
她再没开过木槿花,那红衣女子也再没出现过。
她轻轻地对自己说。
没关系的,他为别人提笔作画也罢,他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存在也罢,这些都没有关系的。
只要他还在她的树下写字就好。
只要她还能看着他温润的笑意就好。
然而,命运终究是连她这小小的心愿都不满足。
花已开,劫难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