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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凉的前半生,亲人陪伴她的时间远远不及萧荀。
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和身份,他都已经在她毫无防备之下,深深地刻在她的生命里。
每个人都会渐渐长大,老去,死去。
萧荀还差最后一步。
他残忍又坚决地把这个事实呈现在施凉面前,无论她是否接受。
施凉偏过头,眼角瞬间潮湿一片,她曾经近距离触摸死亡,那种恐惧永远无法忘记,也释怀不了。
所以她很怕。
怕重要的人去碰死亡。
萧荀开口打破静默,“你们来了啊。”
他的双鬓发白,眼角布满细纹,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轮廓还能看出当年的样子,是真的老了。
施凉的鼻子发酸,“嗯。”
萧荀看向容蔚然,容蔚然也看过去,两个男人的目光交汇,有什么迸射出去,在施凉尚未发觉的时候,已经错开了。
几瞬后,容蔚然的唇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我去看孩子。”
他转身,背影沉寂。
施凉来不及去拉,甚至都没有眼神询问的机会。
摇椅大幅度的晃动,萧荀站了起来,简单的动作却引来一阵大声的咳嗽。
施凉蹙起眉心,无意识的迈开脚步,朝他走了过去。
“怎么咳的这么厉害?”
萧荀粗粗的喘息,他动着浅色的嘴唇,想叫过来的人把水杯拿给他,话没说出去,水杯已经递到面前。
这一刻,有一把无形的剪刀正在一点点地剪开记忆,将共同经历过的那些片段全部单独剪下来,g在他们面前。
说是最亲的亲人,一点也不为过。
到目前为止,容蔚然守着施凉的年月都未曾超过萧荀的二分之一。
施凉拍着男人的后背,触碰到那层衣物下的|皮|肉,温度,还有突显的骨骼,她的指尖发颤。
那年走时,他的背脊挺拔高大,身形健壮,握住她的手强硬有力,如今他消瘦了许多,孤独的气息很重。
施凉不愿意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她找着话题,“什么时候戴上眼镜的?”
“前年,”萧荀放下杯子,“视线下降了,看东西模糊。”
他突然就问了一句,“腿还疼不疼?”
施凉说,“早就不疼了。”
萧荀默了一会儿,“阿凉,你怪我当年的私心吗?”
施凉面色不变,她的回答和从前一样,“不怪。”
萧荀笑着叹道,“……我倒是希望你怪。”
施凉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他却没有去作一番详细解释的打算。
“唯一和言言两个孩子都很可爱,胆子也不小。”
萧荀说,“要是在岛上走g了,或者掉进哪里,都会出事。”
施凉抿唇,“是我的疏忽。”
萧荀没有严肃,眼中有温和的笑意,“不过,没有他们,你也不会来这里。”
施凉不自觉的还嘴,“我想来看你,是你说不想我再回岛上。”
萧荀咳了几声,“你不听话的时候还少了?”
施凉又一次还嘴,“既然你想要我回来,为什么要心口不一?”
萧荀的眼底激起波澜,他蓦然发现,面前已经做了两个孩子妈妈的人,眉眼间还是他熟悉的神态。
他笑着摇头,“到头来,都是我错了。”
施凉反应过来,并没有出现她以为的不自在和尴尬。
仿佛分别的那九年,就是一个梦。
中午是施凉下厨,在厨房忙活,做了一桌子饭菜。
萧荀生平第一次吃到她煮的东西,夸她厨艺不错。
“我刚开始做菜的时候,肉不是夹生,就是糊了,”施凉说,“吃点鱼香肉丝,这是我最拿手的。”
她习惯的盛了碗蘑菇汤,放在容蔚然面前。
容蔚然搁下筷子,端起碗喝汤,热流滑进胃里,浑身都暖和起来,他眉间的皱痕减轻一些。
容唯一姐弟俩乖乖的坐在爹地旁边,不吵不闹,特别老实。
容蔚然不时给他俩夹菜,“牛奶少喝,把饭吃了。”
“噢。”
姐弟俩晃着腿,眼睛都放在萧荀身上,唯独纪白杨没有,他头都没抬,一直闷声扒饭吃,菜都不敢夹。
碗里多了一块排骨,纪白杨愣愣的,他抬起沾到饭粒的脸,去看容唯一。
“有饭。”容唯一伸手,去给他抹了。
纪白杨的脸涨红,头又埋下去,快埋进碗里了。
父母的注意力在孩子身上,施凉跟容蔚然都捕捉到了。
饭后,萧荀单独把容蔚然叫去,两个男人在屋子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施凉是放心的,他们都不是过去的样子,心态也不同了,不会怒目而视,拳脚相加。
她在四周走走停停,望着熟悉的景色,感慨时光匆匆流逝,无情又冷酷。
容唯一神秘兮兮的跑过来说,“妈咪,给你看一样东西,不要告诉爹地。”
施凉看到女儿拿出的那副画,怔住了,半响,她发出声音,“唯一,你是从哪儿拿来的?”
容唯一说,“一个很大的房间里,画就在桌子上放着。”
“妈咪,是伯伯画的吗?”
施凉看着画,她想说不是,萧荀是不会画画的,但是下面的字迹让她说不出话来。
等施凉回过神来,女儿已经不在跟前,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
她收起画,去了萧荀的书房,将东西放回原处。
门外,小张在那站着,施凉出来时,她欲言又止。
“说吧。”
小张说,“先生得过一次重感冒,落下了病根子,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施凉问道,“什么时候?”
小张说,“就是施小姐离开岛上的那天夜里。”
施凉沉默了。
小张又说,“先生平时都在房里,不是写写画画,就是坐在摇椅上,一坐能坐上大半天,到了冬天下雪,先生就站在雪地里看雪,怎么软也没用。”
“他的心里装着谁也不知道的东西,久郁成结了。”
施凉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我知道了。”
那个人的心里装的是什么,她能猜到一点,一个和雪有关的人,一段大雪天发生的往事,是悲伤的。
施凉没有当天回去,她在岛上待了几天,陪萧荀走出别苑,看看花草树木,看看大海。
“跟我去镇上住吧。”
萧荀咳了一下,目光深不见底,“要给我送终吗?”
施凉的眉心一拧,她听到耳边的声音,隐隐是笑着的,“放心,我还能活几年,没那么快走。”
海边的风有点大,萧荀咳的厉害,施凉没让他多停留,就扶他往回走。
萧荀猝然一把抓住施凉的手臂,把她抱到怀里,不是男人和女人的那种姿态,“丫头,有空就回来看看我。”
施凉闻着他身上的药味,声音干涩,“好。”
她没有再去提让这个人离开岛的事,他不离开,是累了,不想再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夜里,施凉跟容蔚然躺在床上,都有心事,不知过了多久,俩人同时翻身,面对着面。
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也会在这时候翻身,他们都愣了一下。
“老婆。”
“嗯。”
“不问问我跟萧荀聊了些什么?”
“等你主动说。”
“……”
容蔚然摸着她的脸,耳垂,“他把c市的地下研||究|室地址,和参与的人员|档|案都告诉我了。”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给你输过血,很多次。”
施凉也是很无奈,“我想说的时候,总有其他事干扰我。”
容蔚然叹气,萧荀是他曾经忌惮,愤怒,又不得不去尊敬,佩服,甚至感谢的情敌。
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让他有这种矛盾心理的人。
“他让我带你去趟m市的xx墓园,看一个叫张雅的女人。”
听到陌生的名字,施凉愕然,萧荀以前没跟她说过。
“还有说什么吗?”
容蔚然说,“老婆,你记不记得我问过你,萧荀给你这张脸,是不是为了谁……”
施凉一震,刚才的疑惑全部能解释的清了。
容蔚然低声说,“如果我猜的没错,萧荀心里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张雅。”
施凉的心情难以言喻。
早就知道是一回事,即将要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一夜没睡,天刚亮就起来了。
外头空气清凉,一个身影在白翎花丛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施凉过去,和他一起看花。
太阳慢慢升起,凉意散去,吹过的风都温暖了起来。
萧荀弯腰咳嗽,施凉要去扶,被他拒绝了,他拿帕子擦嘴,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回去吧。”
这句话所指的,施凉清楚,她嗯了声。
下午施凉他们出岛,上船的时候,容唯一小声说,“妈咪,以后我还能来岛上看伯伯吗?”
施凉抱着她,没听清,“嗯?”
“伯伯说他寂寞。”容唯一在她耳边说,“我喜欢小岛,也喜欢伯伯,我回去了,还想再过来,可不可以啊妈咪?”
“可以。”
施凉回头望去,视野里都是大片的树林,却看不到别苑的轮廓,她知道,这座岛会吞噬掉那个人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