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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色的信鸽飞起来,落在医馆的屋顶,稍作停留,又消失在暗淡的夜色中。它是后山老袁家飞过来的,老袁家离江家医馆仅有几里路。
这是个颇为奇特的后山。进山之处,绿绿葱葱,草木荫生,怪石嶙峋,其中还潜伏着一个个“假动物”。这全是老袁布的局。原来重庆是个山城,山城最多的东西就是石头!这石头用处就非常的多,主要用来修城墙,建房子。除此之外,可以用来修路,做器具,比如上章提到的石水缸,石磨等等。石头多,石匠就多。山城的石匠多,这老袁就一个,可他不是普通的石匠。他做石雕。雕的东西及其传神,特别是雕的动物,大小都和真的一致,姿态都是动物们随心所欲的一刹那定格。并且他还爱把这些动物用色彩涂好,放在不起眼的地方,显的特别的逼真。走在山林中,不注意常常会被吓一大跳。前面出现了一只老虎!还好是只石头打的假老虎,但其逼真效果足可以把人吓得半死。去过的人,喜欢这种惊险,喜欢他的石头作品。江老爷子也爱去后山逛一逛,最爱摸老袁雕的猴子,边摸石猴子的头还边说,老袁,这石猴子是不是孙悟空吆。
老袁爱石雕,但这个活儿,特别累。时间一长,就累出了病,老是闹腰痛。江老爷子第一次见到老袁,就热心的为他做了一番诊治。当时虽然是好了很多,但是管不多久,老袁的腰痛又犯了。江老爷子告诉老袁,人年龄大了些,就要少蹲着打石头。有点累的时候,就起来打套拳,活动活动筋骨。这样江老爷子就先教了他一套六合拳。他打了一段时间,这效果还真好,腰渐渐的不痛了。从此对学拳有了浓厚的兴趣。他从四十五岁才开始学拳,坚持五年,自己的功夫越来越好,一般的人还不是他的对手,哪怕是二十岁的壮小伙,不用一招就被他放倒在了地上。他一下对武术着了迷,就在自家的屋下平了块坝子,时不时的邀请江老爷子和他的弟子们来教拳。这边风景独好,江老爷子和他的徒子徒孙们爱来这儿学拳,人越来越多,老袁的坝子就越扩越大,到三八年十月份,竟然扩到了一亩地。老袁还在四周做了一圈石火炬,方便江老爷子在夜晚教拳。在三七年的八月八号,三千三原门的弟子在这儿歃血誓师,出川抗日,场面极其壮观。当时也是夜晚,弟子们尽穿红衣服,没有红衣服的都拿红布绑了上臂。石火炬被点燃,每个人手里还拿着一个火炬,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江老爷子站在最前面,铿锵有声的喊道,“三原门个个都是热血男儿,绝不贪生怕死!”下面的弟子随即一起呐喊,呐喊声一阵一阵响彻山谷。那一夜走了三原门三千弟子,还走了江老爷子三大高徒。
今天江老爷子的剩下的五大弟子都来了。按老规矩,都穿了红衣服,带了红枪。因为重庆的三原门和陕西的红拳有很深的渊源,所以第一代掌门,安定邦就定下规矩自己的弟子在正式场合要穿红衣服。这规矩,就一直延续了下来。这一帮弟子跟江老爷子习武已经多年了,个个武艺高强,并且都有自己的一套人马,门下的弟子众多。旧时都是门派下设有一些堂口,门下的得意弟子会被安排到各个堂口去任教。但是随着社会的变迁,有的弟子不愿意在堂口上过日子,说白了,那样挣不了几个钱。很多都想去政府的机关,任国术教练。除大弟子,云中豹郭仲达外,其它几个都在政府机构里任国术教官。八大弟子中年龄最小的三个,加入了川军,三七年九月一日,他们随军开拔出川。
五大弟子的到来,引起了一个连锁反应。因为他们门下的弟子,一听说,今天师傅不教自己武功了,去找师爷学功夫去了,一个二个都想去看看热闹。你一打听,是去两路口,我一打听也是两路口。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要去两路口,连路边的小摊小贩都知道了江老爷子今天在两路口教拳。每一次,江老爷子在后山教拳,原本想清清静静的教拳,结果一去,弄得比庙会还热闹。
江老爷子叫阿斗和小武带上红枪,玉兰和秉荃带上腰刀,自己带上大鹏枪就出了门。
阿斗一只手拿着红枪,一只手拿着葫芦,里面装着药酒。小武一只手还拿着夜灯。转过来,才到山口,就听见闹热的喧嚣声。
“卖豆腐脑,又香又辣的豆腐脑。吃什么补什么,吃豆腐脑补脑---卖红薯呢,才烤好的红薯,好甜罗,好甜罗---号外,号外,小日本不以重庆为政府谈判对象。”这么晚了,连卖报纸的小童都跑到这儿兜售当天的报纸。那山腰间有几户人家,干脆开起了露天茶馆,“快到这儿品茶,看江老爷子教功夫的最佳位置。---喝茶,喝茶吆,看江湖风云变幻,三原门聚众习武。”到那儿一听,什么样的吆喝声都有。江老爷子习惯了。
他们到老袁家门口,以郭仲达为首的弟子早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师傅前,师傅后的,一个二个叫的好不清热。来的更早的徒孙们,更是师爷,师爷的叫个不停。五大弟子,当然江老爷子认得,其它常在武馆习武的弟子也认得,可徒孙们太多了,有几十个还是有几分面熟,可这次毛算一下,至少也有两三百人,认也认不过来。
徒孙们在各自师傅的带领下,来到了演武坝。老袁把周围的石火炬点上,火光把一个山坳照的通亮。人说,山城的夜景美,若从江边看这边的夜景,那可是更美,就像一簇巨型的山海棠花盛开在了山坳之中。这么多人,怎么教武术?其实也好教,只要不闹,在晚上,一个人声音在山坳中,可以听的非常清楚。
江老爷子做了做大家安静下来的手势。才闹哄哄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江老爷子说,“今天正好雨停了,来的人也多,我们三原门糅合了红拳,少林,峨眉,武当的精华,独具一格。我们一起先打几套拳,然后我们练一练枪的搏击。”
可五大弟子有点不干了,今天是专找师傅来指点拳脚的,一下变成了教所有人拳了。郭仲达第一个站了出来,说道,“师傅,我好久都没有给你老人家表演花打四门拳了,我先给你表演表演四门拳。看看弟子的四门拳,有没有进步?”
江老爷子一想,也行。在指点郭仲达四门拳的同时,也恰好给其他人讲了拳,就以郭仲达为例讲拳。这花打四门拳,源自于红拳。是当时第一掌门安定邦从陕西直接带过来的。以腿为主,定根发腿,柔中含刚。经过三原门两代人的改进后,更讲究身法的多变,出手的虚幻,和腿法的攻击性。在实战中,虚实的变化极快,一招会有多招的变化。打好四门拳并不容易。其中的口诀也颇有意思:
择身换膀学的精 就是神仙也不中
刁拿锁扣练的好 冲劈挑抢像流星
踢弹扫挂劲翁翁 窜蹦跳跃虎威风
拦斩搬锤贴身靠 进退闪展如狸猫
郭仲达一出手,就表现出了刚柔相济的红拳功底。在场了,除了江老爷子,无不发出啧啧的称赞声。特别是场外的那些围观的人群,站在山腰上,看这个郭仲达拳打的静如处子,动如猛虎,刚健有力,舒展大方。无不拍都拍起了巴巴掌。
这掌声持续了近一分钟,眼看就在让江老爷子点评了。却听见百米外还有一个掌声,一直不停。这怪了,拍了这么久,是什么意思?江老爷子转过身去,黑暗深处几个黑衣人不慌不忙的走了过来。带头的那个人,一个人一直拍着掌,一见江老爷子往这边看过来,就停了下来,大声喊到:“江掌门,三原门的功夫果然是厉害!在下,吴天恭有礼了!”
“吴天恭?会门掌门,吴天恭?”大家目光齐刷刷的往那边看去。一般私下练武,那有别的门派来探访的道理。这吴天恭来干什么?这会门虽比不上三原门,也算是重庆八大门派之一,颇有江湖地位。
他慢慢走近,身边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相随,后面还跟了五个便装打扮的黑衣人。这老者相貌非常特别,面色在夜色中约约发青,两边高颧骨,鹰钩鼻,鸡壳嘴,两只眼睛深邃莫测,一直面带微笑的看着江老爷子。
吴天恭走近了,把手一拱,约带歉意的说道,“江掌门,实在不起,夜黑了来打扰。在下先给你赔个不是。”
江老爷子心想,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故回答到,“好久不见吴掌门了,你来做客,我都还没有来得急给你泡杯茶,你还这么客气?”
“哦,不客气,不客气。江掌门,我先去了你的医馆,听说你到了这儿。今天特地带了位朋友来,给你介绍,认识认识。”吴天恭不慌不忙的说道。
那老者也拱手了起来,微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杜,名月笙。在香港做点水果买卖,久仰江掌门的大名,特来拜访。”
杜月笙!青帮大头目,杜月笙!谁也没有想到,杜月笙今天到了重庆,到了两路口后山!杜月笙就这个模样?一个干瘪的老头!他借说在香港做些水果买卖,这次怎么跑到重庆来了?也来做“水果买卖”?
“哎呀,原是杜先生!久仰,久仰!江崇南这边有礼了!”江老爷子立刻还了个礼。江老爷子心里清楚,杜月笙实际就是上海青帮的舵把子,并且和蒋某人还混的很熟。自从日本人占了上海,他就逃到了香港去了。没有想到这时候竟然到了重庆。
“江老爷子也别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这次是路过重庆,随便来拜访拜访江老爷子的。”杜月笙说到。
“杜先生客气,这边人多不方便,我们到茶楼一叙。这边请!”江老爷子所指的茶楼,其实就是老袁家的客厅。
进了老袁家的客厅,三人就坐了下来,其他人都留在屋外。
茶杯和茶壶都已经摆好了,吴天恭主动给两位倒好了茶,拉开了话题。江老爷子先开了口,“杜先生来我们这儿穷乡僻壤,喝了粗茶,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那杜月笙也机巧,说道,“茶那分粗细?能请杜某人喝一杯茶,就是给杜某人一份情!”
“那不知道杜先生找江某人有何贵干呢?”江老爷子试着问。
“呵呵,也没有什么事,别人都说到一个码头要拜一下爷。我就来拜访拜访江掌门而已。三原门人称重庆第一门,今晚一见,果然气势恢宏!我第一次来重庆,当然要拜一下江老爷子了。”杜月笙回到。
“江某人,武林中人,那需杜先生这么费神!?“
“呵呵,江老爷子德高望重,一呼百应。我是敬仰,敬仰已久。我还听说,江老爷子的医术特别高明,家中的‘红花正骨膏’对跌打损伤,烫伤有独特的疗效。”
“哦,杜先生对‘红花正骨膏’感兴趣?事不凑巧,刚才用完,不是的话,我送杜先生一些。”江老爷子也没有想到杜月笙竟然知道红花正骨膏。
“耶,江老爷子的东西肯定好了。不过今天不是来讨江老爷子的东西的。今天我是有个好的提议和江掌门合计合计。”杜月笙喝了口茶,看了看江崇南,发现他听的认真,就继续说道,“现在前方打仗吃紧,奇缺烧伤的药膏。恰好我打听到江掌门的‘红花正骨膏’对烧伤有奇效,所以我想建一个厂,专门生产江掌门的‘红花正骨膏’。专供前方抗日受伤的将士,也算我们这些老头子为抗日尽一份绵薄之力。江老爷子出人,出技术,我出钱。怎样?”
江老爷子怎么也没有想到,把红花正骨膏做成一个产品,大规模的生产。这杜月笙脑袋转的快,今天来竟然是为了和自己合作生产药品,这真是稀奇了。转头又想,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江老爷子心想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于是就说,“这红花正骨膏对小的烫伤确实有一定的疗效。但是军队打仗的烫伤,烧伤,面积均很大,我怕疗效就没有那么好了。”
“我们可以先做一些拿到军队上是试一下,效果好,就大规模的生产,江掌门意下如何?”杜老板的脑袋就是转的快。
“好就是好。不过我现在正缺一些药,等药齐了,我配一些,再于杜先生联系,这样行不行?”江老爷子也是一种缓兵之计。
“好好,过段时间我再来找江掌门。”杜月笙好呵呵的说,“那我们就此告辞。我这儿带了一份小礼品,送给江掌门,权当是见面礼。”
杜月笙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非常精致的小手枪。这手枪手柄是白玉做的,枪杆很短,做的极为精致。
这个礼品送的有些奇怪。因为重庆明文规定是禁枪的!江老爷子并非的军人,拿手枪来做什么。
江老爷子连忙说,“杜先生,可能有所不知。重庆今非昔比,现在是没有持枪证的,不能持枪。我也是不能持枪的。”
黑帮就黑帮,拿着枪到处走还没人管,何况杜月笙的这个黑帮可是超级黑帮,谁管的了?
“呵呵,我忘了。枪这个东西,在重庆不能轻易的送的。那我就送你小礼品,权当是做个纪念!”杜月笙越送越怪。随即他从另外个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个小东西,外形像个子弹头,金灿灿的,还用阴文雕了一条盘旋的龙,底部写了一个“黄”字,也不知道这个黄字是什么意思。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估计是纯金做的,有好几两重。
“如此重礼,我怎么敢收?”江老爷子想着这个礼,心里也别扭。那有送人送这个东西的,像个子弹头。他到底是真想送礼给我呢,还是暗示我不配合他,他就送个真子弹给我呢?
“几两黄金,值不了几个钱,我这个也是当初蒋先生送给我的。你也别想的太多,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该送什么,就留下做个纪念吧。”杜月笙劝说到。
“好我收下,那太感谢杜先生了。”江老爷子想第一次见面,不给青帮大头目一点面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那我走了,明天还有一些事。就不打扰了。”杜月笙随即告辞,江老爷子把他送到了两路口公路上才和江秉荃一同返回。
夜深沉,石板路上,江秉荃边走边对江老爷子说到,“老汉,你没有一口答应杜老板,他会不会不高兴,所以送了你一颗子弹?”
江老爷子说道,“我怎能答应他?他是青帮,我答应了他,袍哥怎么想?重庆现在还是袍哥的人马多。我想,他这次来,主要就是想拉拢我们三原门。什么建厂生产药品,全是些幌子。我没有把话说死,他以后也会再来的。明天我要去照母山采药,我们都回去早点休息吧。”
这两爷子的背影在浓浓的夜色中,缓缓移动,黑暗一口一口吞噬了他们的背影。一阵阵凉风吹来,不禁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江老爷子竟然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他总是感觉到这段时间,身体上有一些异样,也觉得似乎总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低声对江秉荃说,“这世界太乱了,不知道明天又会是个什么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