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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之中,我学会了各种各样的自制方法。对象不同,自制的方式和手段也可以不同,甚至根据每一个对象设定完全独立的自制程式这种程度,我也做得到。
同时,我还可以保证所有这些程式的执行效率,连误差值也能够准确限定在绝对的可控范围以内。
换言之,我可以随时变换面具,不,连行为举止、语气用词也可随意改变,称之为自由转换人格也毫不夸张。方便固然是方便,但是如此一来,能够将自己的心坦诚相向的对象,就几乎完全没有了。
自我刻制这种事,一旦习惯,就会变成何时何地都无法揭开的铁面具,何时何地都无法打开的心之枷锁。
这样坚固的枷锁只为一个人打开过。说来惭愧,原本是为了更坚强地处理婚姻关系而铸造的枷锁,却为了再婚的对象而打开了。
想起九年来的试炼,实在是很可笑。所以自此之后,我对于通过自身的努力可以达到怎样的目标这种事,怀有无限的疑问,同时,我开始相信缘份。就这一点来说,我大概从一个凡人向佛的境界靠近一步,微不足道的一步。娴是我的第二个妻子。如其名字一般,她是个娴静的女子。
她没有服食过“永恒之恋”这种药。在当时,这是很少见的事。要说原因,大概是因为体质太弱,服药以后,会以比平常人大得多的幅度削减其寿命的关系,但这一点,却恰好令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与其他人的形象之间,有了决定性的不同。
她就像是代表了真实一般的存在。因为“永恒之恋”的作用,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从一个人的外表去推测其真实的年龄。甚至连年龄这种东西,其存在感都已经变得过于稀薄,但归根究底,通过药物得到的身体是不真实的,是不自然的,是有违生命规律的。
无论人们对此已经多么习以为常,始终,在心里面的某个角落还是会不期然地觉得,自己的肉体是某种虚假的存在。
所以我对她的爱超出一般,几乎是如同渴求真实一样渴求着她的身体,这样说也许过分,但在我的意识当中,做ài这种事,是我得以将自己近似虚假的存在与她作为人的真实感混为一体,从而达致某种同一性的唯一途径。
然而,来自对方的担心却令我觉得很讽刺。没服食过“永恒之恋”的她,渐渐地自觉到表观年龄和我相差得越来越远。因为这个原因,她经常忧心忡忡地说,我们的相恋也许注定不可能是永恒,终于,命运降临的时刻到了,她只陪伴了我三年只是三年三年后死于难产。
以当时的医疗技术,很难解释为何连难产这种事也会死人。她一直贫血,也一直体弱,又是高龄产妇,这些我全都知道,但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之下,都不足以致死。唯一要说的话,就是无论任何时代,总有医疗事故。
我一直将她的死视为医疗事故,从来没有理会过医院方面的任何解释,事实上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的失误。
那个失误的严重程度,是两条人命,我最亲的两个人同时死去。那时候,将要和娴生下孩子这件事是让我觉得最不可思议、也最不能心安的事。
她过去五年的体检报告显示,她的卵巢一直都没有产生卵子,谁都以为她已经不可能怀孕,而且她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宜怀孕。从确认怀孕开始到她难产死去,足足六个月,六个月之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的状况。
我不只一次提议,把胎儿拿掉,但是,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母亲的娴,宁愿相信医生依照当时的状况所作的判断。“最坏的情况是生育不成功,胎儿夭折,作为医生一定会将确保母亲的生命作为最优先事项。”
娴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对医生的判断我也未能提出有根据的异议,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简直就像是最低级谎言一样刺痛着我的心不,根本就是最低级的谎言。
一直担心的事最终变成铁一般的事实,那时候的我自以为失去了一切值得珍惜的东西,自以为剩下的只有无用的自制力。此后我没有再婚。我只能在孤独中紧紧地戴好铁的面具,死死地握住心之枷锁。
那天早上第一次在d区游荡,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脏乱的街上只有稀落的人影。我独自漫无目的地在近乎荒凉的街道上走着,显得有点碍眼。
街道两边的建筑很破旧,估计还停留在刚刚被设为隔离区的那个年代,大概几十年来都没怎么改动过。
说起来,我连d区究竟是什么时候设立的这样一个基本问题也一无所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既然是为那种病而设的话,设立日期应该不会比“永恒之恋”的发明更早。
这么说就是五十年以内的事。从那时候开始,这里对人类而言就变成了一个异常的所在、一个有入无出的巨大鸟笼,但是,经过了几十年的无政府管治,这个地方在其实质上变成了什么样子,对我还是一个疑问。
所以,如果将当前事实作一概括的话,我是在一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地方,追寻一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女人。现在的我,便是这样任性,任性到可以将一直依赖的所谓自制力抛到九霄云外。
意识到时,我已经离开了街道,走在一片种满了不明植物的田野上。那些植物看上去有点像有点像印象中曾经在纪录片或者电视新闻里面见过的,类似烟草的不祥之物。
看着这些植物,我的心中渐渐涌起了一种冲动,一种莫名的、想要一把火将这些不祥物通通烧光的冲动。
我的眼前甚至开始出现火光的幻像,周围的一切,没有例外地全部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就连天空也燃烧得看不见边际。
漫天的火影持续了大概十秒,十秒之后,一股空前强大的饥饿感伴随着后脑的眩晕汹涌而至。我跌倒在地,迅速失去知觉。耀目的白光射得人睁不开眼。我依稀见到有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对我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颈部一下针刺般的痛。没多久,我再度失去知觉。醒来的时候,她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两日,还有,她说她叫静,不叫娴,希望我不要再叫错。
似乎在我昏迷的时间内,我不断地叫娴这个名字。对此我没有作任何解释,因为我的头很痛,然后我发现自己的头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你的手术很成功,休息一个月就没事了。”她说。
“什么手术?”“简单来说,我们切开了你的颅骨,取走了一块芯片。你不会再受国家监控了。”
“什么芯片?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完全不记得以前有做过开颅手术。”“这种芯片不需要开颅就可植入,打支针就行了,但要取出来就麻烦了。”我以为自己在作梦,所以又睡着了。
躺在床上的一个月,我渐渐了解到如下事项:大约三十年前开始,国家在几乎每一个国民的脑中植入了监控芯片,这种芯片是电子技术与生物技术的结晶,能够将人所见到的影像以及所听到的声音传送到最近的基站。
然后交由超级电脑分析,发现可疑数据之后再经由专门的监控人员检查。换言之,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变成了一部流动摄像机,或者确切点说,一个国家特务。
而d区,就是收留那些被监控者认为具有潜在危险性的人。“我危害到谁了?”据说这是初次知道真相的d区人必然会第一时间想到的问题。
“国家。”而这个则是标准答案,从无例外。所谓潜在危险,是一个非常诡异的罪名。首先,它明确承认自己没有证据,其次,它明确表示自己不需要证据。
最后,它明确透露出自己的恐惧。也因此,它需要一个伪装,一个冠冕堂皇的伪装,比如说,一种需要隔离的可怕疾病。
而最可笑的是,d区设立的真正时间,实际上比永恒之恋出现的时间更早,当然也比芯片植入的时间更早。从某方面来说,这个国家的确进步了,至少,它开始为自己找借口,而我身处的地方,则是d区真正的管理者d区解放同盟的总部。
国家对d区的管理方式,简单来说就是任其自生自灭。也因此,d区某程度上可以说是全国最为自由的地方:除了不能离开d区,在这里,只要你做得到,你什么都可以做。
所以d区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无政府的黑暗时期,人们为了食物,为了女人,甚至为了一句话,就可以互相残杀。
而渐渐,有一些人在混战中结成了小团队,小团队又渐渐变成了大团队,最后,终于产生了d区最大的组织,d区解放同盟,简称d盟。d盟的口号是:“将全国变成d区,在d区掀起一场蓝色革命。”
在这里,蓝色,代表着自由,代表着民主,代表着真正的共和,而众所周知,红色,已经被用来代表血腥,独裁,与及假仁假义。在这个被军队重重包围的d区,只要一按按钮就可以夷为平地的d区,d盟的首领竟然想要掀起一场全国性的蓝色革命。简直不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