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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语尖刻惯了,一句话总要拐着弯带了几种意思地来讥讽他人,而且也不分那人是谁,哪怕站在他那一边也是一样,谷靖书神色一黯,声音不由低弱下来,只是语声中仍透出一股坚定之意,道:“前辈再怎样瞧我不过眼,也请早为叔叔诊治为妙。若是若是不满晚辈在侧,我也只等他一个平安的消息就好。”
原来他想到甘为霖这般讨厌自己,影响了他心情只怕反对谷云起不利,因此极力退让,不欲再令甘为霖为此事浪费时间。甘为霖却非独是对他,其实对谁都看不顺眼的,见他这般低微,眉宇间不禁又是一股怒意浮起,倏地一挥衣袖,叱道:“抬起头来!这般低声下气,岂不辱没了天门谷氏的声名脸面?”
谷靖书一愕,但觉面门一道强劲怒风拂来,逼得他不得不昂首抬头,有些惊愕又有些恍然地直视着甘为霖那始终眉头虬结,郁郁寡欢的面容。
终于是有些明白他究竟是什么心情了,他若真是那天门门主谷雁回的儿子,对甘为霖来说,他便应当有着谷雁回当年的影子,然而谷靖书从未见过谷雁回,更不知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空有面容相似。
但这行事作为,却是软弱可欺到了极点,落在甘为霖眼中,那大约便分外不是滋味,是以横竖都看他不顺眼。
他若是能像小珏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怕反而会得他青睐吧?只是谷靖书虽是站直了身子,但目光一与他对上,下意识地还要低垂下去,他真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稳在原处。
然而额头已现出汗来,实在艰难之极。南宫珏在旁一跃而起,为甘为霖大胆拂出的那股劲风,也为谷靖书竟还要听他的话。
但他刚才被阻挠过,也是怕再给谷靖书带来什么麻烦,因此只怒目金刚也似奋力狠瞪着甘为霖,眼中几乎要冒出火焰或是箭矢来。甘为霖不为所动,看着谷靖书那样勉强的样子,皱一皱眉,掉头向玉简道:“你们没发现任何踪迹?”
谷靖书松了口气,一侧脸,便见南宫珏满眼快要溢出的担忧之色看着自己,并举起袖子来给他擦拭额头的汗渍。他微微一笑,心里这下却定了不少,抓着了少年的手,不再战战兢兢的怕给甘为霖瞧见生怒了。
少年本来还有些气他对甘为霖的言听计从,被他忽然这样笃定地握住手笑看着,一愣之后自己竟也忍不住往甘为霖那边瞧了一眼,随即记起自己的立场,赶紧端肃精神,也反手紧握着他手掌,点头赞许道:“靖书,这样才对。”
另一只手便搂上谷靖书腰身,手指不规矩地按进底下那柔韧饱满的肉团里了,谷靖书还在不动声色地在他手里挣扎着,只听那玉简为难道:“老爷看来一直用着提纵之术,虽带着谷先生。
但留下的痕迹实在太少,无法判断去向。我们沿路直寻到旧天门所在地,也没见着他们。”甘为霖又往山中凝望了一霎,自言自语地道:“他们当然不是去怀旧悼古的。”
南宫玮心有成算,面上神色不变,口中已道:“此处我等都未曾来过,或许有其他路途,却人手有限,毕竟不能一一探寻。不知前辈有无头绪?”甘为霖冷然道:“我既非天门之人,又能有什么头绪?”
话是如此,也不理南宫家的这群人作何打算,自己从马背上跳下,径自往山路上行去,脚步如风,倒不是嘴上说的那样冷心绝情了,南宫玮哪敢怠慢,忙将南宫琛一拉,吩咐一干仆人仍在此等候,自己则与二弟一道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南宫珏本来想趁机玩弄谷靖书一番,也有向那甘为霖示威的意思,未料他们说走就走,当下话也来不及说,便只有匆匆携了谷靖书追赶上去。
山路蜿蜒尚在,甘为霖只管沿路奔驰。南宫玮紧随其后,跟他翻山越岭,脚下不停,心里却不免有些犯嘀咕。方才玉简说了,沿路只会去到天门旧地,而那里并无南宫北翊两人踪迹。
甘为霖莫非真是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后头南宫珏一面揽着谷靖书身躯,一面把握着落地节奏正跟他说着怎样运用内力来施展轻功,喁喁而语,甜蜜得很。
谷靖书当然很是关心谷云起的情况,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有心思来听南宫珏那夹杂了掐掐捏捏揩油不断的指导,想要自己学会了轻功,赶去与谷云起见面。
如此这般,到得甘为霖与他们进入第三重山岭时,谷靖书便能稍微离开南宫珏的掌握,被他牵着手自行勉力提纵。虽说尚不熟练,但轻功也是要练的,一路跑着他渐渐地便掌握得愈好。
南宫珏对他的进步比他自己还开心,一双眼始终晶亮亮的,兴奋地拉着他向前奔着,真是少有的认真教学,就连趁机揩油的次数也大为减少,实为异数。
甘为霖带他们走的,果然只是去天门门户所在之处。从申时走到亥时,他们已完全深陷莽苍山川之中。一些飞檐雕槛,残壁断垣,便在黛青的山色中时隐时现,露出端倪来。
葳蕤的杂草间、茂盛的树丛中,那些年久失修、无人看护的建筑上满泛着褪色的陈旧,叫人不禁心生苍凉。草木芜乱的道路两旁,散落着些生锈的铁器,零落的白骨,腐朽的布帛,处处昭示着曾有的惨烈厮杀。
一经浸染到此处的氛围,就是一路嘻嘻而笑的少年,亦不由严正了面色,恢复以往的冷峻神态。他或许并不知道此处曾发生过什么,但目光扫过两旁时多时少的残骸断兵,多少便能推断出那场血战的人数之多,程度之重。
他因此将谷靖书的手掌攥得更紧了些,那一战距今时日虽长,但这般凶恶险境,即使隔了数十年仍旧戾气不消,连他也有些心惊。那隐隐风涛,鬼哭也似凄凄。那漫漫雾气,阴魂一般惨惨。他不知谷靖书是个什么感觉,但自来是保护他得惯了。
即便这山野变色,当真涌出那鬼魅魂灵来,他也要挺身护在青年身前,为他扫荡迷雾,重开青天!南宫玮与南宫琛便要镇定得多,他们既比南宫珏年长,受的教导也正常得多。
对于昔年武林掌故极为熟稔,知晓是什么导致了眼前这一幕惨淡景象,更约略明白为何谷云起重病至那种程度,父亲还要先与他赶来此处。
心中既是感慨,又多少有些激动,热血澎湃。他们终究不是谷靖书,对于带甘为霖来救治谷云起,只是一件父亲交代的任务。至于谷云起到底会如何,对他们当然不如那传言中锦绣烂漫的天门秘宝诱惑来得大。
南宫玮甚至心下思忖,终觉父亲的这次行动考虑不够周详,目标又大,又不曾试图保密,甚至还将甘为霖这样的外人带来这里。
其实待知晓那宝藏入口之后,便任那谷云起死了岂不更妙?他眼角余光一斜,瞧见南宫珏一脸的严峻紧握着谷靖书的手。南宫珏固然扎手,谷靖书却只是个以色奉人的柔弱书生,何况有父亲在,小珏再怎样反骨,也反不上天去。
原来南宫珏与谷靖书与他们同行了一路,全没告诉他们那南宫珏身世的事。南宫珏那小子是根本没将那事放在心上,而且在他心里,大约南宫北翊是南宫北翊,并不关系到其他人。
况且他和两位兄长素来脾性不和,现在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理所当然地吃着用着南宫家的,态度坦然到令两位兄长完全生不出疑心。
那谷靖书倒是心里明白,可实在担心事情若披露出来,南宫玮等人便要翻脸成仇,更不允许他们跟随下去,所以不但没说,侍奉两位兄长也是尽心尽力,是以以他们的浅薄经验,竟一直没有露馅,倒得了那二哥南宫琛的许多同情和关切,真有一些家人之感。
此刻南宫玮心里思虑的事情远较他们复杂,但总以他们还是一家人为前提,便也没有将这个疑虑当做难题,只在心里暗暗忖度着甘为霖的实力能否凭自己这一家人对付下来。
甘为霖容色冷冽,连续赶了这许久的山路,又是用的极快的速度,他却没有显露一丝疲态,可见他惯常虽是以毒制敌,那本身武功也丝毫不弱。
他也不知是否觉察到背后南宫玮的视线有些刺骨,忽然身形一顿,转首翘望。道路两旁密林遮蔽,但他望的方向泥土稀薄,隐见坚硬的岩石山体自泥土中突兀而起,两边树木沿着它两边生长,倒像簇拥着一条直通天际的大道。
南宫玮正为父亲之计短而暗自筹划,陡见他停下,不免有些准备不足之仓促感,脱口一声:“到了?”说话时眼眸四顾,才意识到自己是走了神,忙住口收声,为防给那甘为霖听出自己心中诡计来。
甘为霖恍如未闻,转过身,竟没有施展轻功,一步步走向那斜向上方的“通天大道”终在那“道路”尽头,亦即山石凌空处止住步法,举目远眺着苍山间掩映的楼台屋宇。他脚步是停了,那身形却不知为何,似乎却在颤抖。南宫家三兄弟哪明白他的心思,见此情景,面面相觑。谷靖书喘了几口气,匀过呼吸,也往甘为霖那儿一望,却只觉他背影孤单萧索,说不出的怅然落寞之态。他微一犹豫,竟脱开少年的手,足尖点地飞跃上前,道:“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