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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拿破仑,他现在的薪水是一年一千一百五十里弗尔,折算下还不到五十英镑。
他是家中次子,后面还有妹妹埃丽萨、伯莱塔(即波利娜)、卡罗琳,还有弟弟路易,及尚在襁褓里的热罗姆,这孩子在父亲去世前刚刚出生。家中的重担,全落在拿破仑和大哥约瑟夫的肩上。
雪上加霜的是,父亲夏尔.波拿巴离世时还留下许多债务。
这是桩典型的地方贵族的投机买卖:夏尔生前以振兴科西嘉产业的名目,通过庇护人马尔伯夫伯爵的帮助,向法国政府求来投资,他雄心勃勃,要将阿雅克肖城外的沼泽地排干,然后种植桑树,发展丝绸业(18世纪,欧洲丝绸价格达到巅峰,那时丝绸=钞票),来改善贫瘠落后的科西嘉。当法国政府的拨款还未到位时,夏尔就为之垫付了一大笔款子,结果运行项目时才发现,排干沼泽已是困难重重,而桑树更不能在科西嘉的环境下存活。最后夏尔只能把树苗贱卖给意大利商人,本来他家依靠贵族年金和一座漂亮的葡萄园,每年尚有近七千里弗尔的收入,足以维持体面生活,但现在全丧失在这无底洞里。随后坏消息从巴黎传来:
法国财政官员,认为在科西嘉投资纯属异想天开,把此项目给撤销了。
夏尔遭受此打击,一蹶不振,而后病倒,胃中的肿瘤越来越大,最后要了他的命。
“我要控诉,要回法国人亏欠波拿巴家族,不,是亏欠全科西嘉人的三万里弗尔,这是法国对科西嘉殖民掠夺的罪状。”拿破仑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欲望。
虽然父亲夏尔在独立战争失败后投靠法国政府,他对此颇有微词,可父亲的死却让他更加不能原谅法国人。
“冷静下来我的孩子,我这里渡过海峡,出现在鲁昂,又听到你对科西嘉现状的描述,就是得确定件事情,那便是法国的王室和政府,到底衰落低效到什么样的程度。毕竟你也知道,玛丽.安托瓦内特刚刚因为项链的案件,威信开始坍塌了。”
“我的导师你推测的没有丝毫偏差,据我的观察,法国已病入膏肓。”拿破仑肯定地回答。
“对王后的项链案件你如何看?”
“王后是无辜的,但从无辜到现在千夫所指,足以证明她确确实实是愚蠢的,这个奥地利娘们,她是自蹈死地,法国已快到分崩离析的地步了。”拿破仑瘦削的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然后他就情绪激烈地向保利请求,自己可以不可以从法军里叛逃,追随保利,服役于英军,“就像英军名将马尔伯勒,就像奥地利名将欧根亲王,我懂数学几何,能指挥大炮狠狠打击罪恶的法国殖民军队!”
可保利不同意,他对拿破仑说,英国现在的内阁很软弱,很难和法国为了科西嘉翻脸开战,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法国先搞乱,然后趁机谋取科西嘉的独立。
拿破仑表示理解,他在向保利告辞时,还不忘嘲讽句,将自己三角军帽给戴上,“将来也不知道是谁,还能将可怜的法兰西从泥沼里拉出来,奥尔良的贞德吗?”
可然后,他就被几位喝醉酒的拉斐尔团军官给围住。
军官们深知拿破仑的脾性,他们没说要拿破仑去邀请艾米莉小姐跳舞,而是添油加醋地诋毁艾米莉小姐,说那个伯爵千金看不起有产者,看不起农民,也看不起军队,更看不起数学。
“法国的贵族女人,都是这种模样。”拿破仑愤怒起来,他像个好斗的猫,背脊高耸,爪牙闪亮:对法国殖民者的仇恨,自己家族的困苦,以及对整个科西嘉人民的痛惜,都驱使他大步流星,走到了包厢门口。
艾米莉看到了气势汹汹的拿破仑,小脸不由得吓得更白。
其他的军官们则端着酒杯,窃窃私语,不怀好意地笑着,围观着。
“贵姓,先生。”艾米莉的仆人询问说,同时做好了保护小姐的准备。
“拿破仑.波拿巴,古老的托斯卡纳贵族之后。”拿破仑用结结巴巴的法语自报家门。
“可真的是够古老。”艾米莉身边的军师夏多布里昂嗤笑道。
但艾米莉却有些说不出来话,她原本晶莹如玉的额头,有些泛青,高傲的女孩最害怕遇到这种二愣子。
“可以邀请您跳舞吗?下面你可能会挑剔我的舞姿,所以让我先在这里让你评鉴下。”说完,也不等艾米莉答复,拿破仑就在原地跳起舞来。
他的舞姿一言难尽,他的神情满是阴郁,标准的科西嘉人模板。
科西嘉人不论男女,都很少参与娱乐,平日里男子就像保护巢穴的鹰隼般,在自家附近游荡,而女子便只能在里面纺纱做活。按照保利的话,科西嘉人“不是在打游击,就是在打官司”。当诉讼无效时,他们就开始血腥的家族复仇,阿雅克肖城内经常发生枪战:一个教士会突然掏枪,打死仇人,然后又被仇人的亲戚当场掏枪击毙,陪审团和法律形同虚设。
“行了艾米莉,别惹科西嘉人,他们动手永远比动嘴快一步。”夏多布里昂这时提醒艾米莉道。
拿破仑把地板跳得嘭嘭响,就像炮兵连队齐射,然后他结束了,重新戴上军帽,喘着气对吓得不敢作声的艾米莉说,“我跳得不够好,平时在营地里我的舞蹈课就是最差的。”
“请,请不要妄自菲薄,波拿巴先生。”艾米莉只觉得牙齿在打架。
“小姐您擅长什么?舞蹈吗?绘画吗?”
“略为懂些。”
“我擅长数学和几何这些静态的科学,小姐也许我俩真的是格格不入。”拿破仑冷若冰霜,外面的军官们几乎要笑得前仰后合,接着这位钢铁直男又说,“军营里给我取了绰号,叫斯巴达汉子,我喜欢读普鲁塔克的传记集。但兴趣不同、阶级不同,不能成为态度差别的理由啊小姐!在我故乡科西嘉,农民们为独立奋战到了最后,流血牺牲的是他们;而在原来的驻地瓦朗斯城,那里的有产家庭虽然无爵位,可都对我善良热情,我寄住在个有教养而温柔的乡绅妻子家里,我的初恋少女也是瓦朗斯人,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人,贵族们没理由瞧不起他们啊小姐!也许你该走出包厢,去呼吸呼吸清新的空气,而不是像隔绝感冒伤风那样,窝在这个包厢里顾影自怜。”
艾米莉.德.拉夫托几乎都要被数落得哭起来,她死命咬住嘴角,不让自己当场难堪。
待到拿破仑并腿致礼离去后,包厢外传来了军官们胜利的唿哨声。
“我遭受奇耻大辱了,夏多布里昂。”艾米莉小姐用手捂脸,她按捺不住要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