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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个时刻会威胁自己性命的人与自己共处一室,季桓之就连睡觉的时候,手指头都是放在簧轮手枪的扳机里的,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商蓉不会真的一剑杀了自己,哪怕只有不到一成的可能性,都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在商蓉看来,季桓之的反应明显是有些过激了,她说那番话的意思,不外乎是给季桓之一点颜色看看,毕竟自己从品级上来说,算对方的下级。而她目前真正关心的,是关于苏州元氏家族的事情。根据季桓之所说,万羽堂兴起自宋淳熙年间,至今四百余年,元氏家族一直是中流砥柱,因此商蓉自进入苏州府地界以来,就在动用自己的人脉与眼线,调查这个被百姓们称为“元半城”的家族。然而几日下来,她对元氏在苏州府长洲县的各个产业都了解到年利润组成的程度了,却连“万羽堂”的一斑都未窥得。为此,商蓉不免对季桓之所说的产生了几分怀疑,同时对这个人的不信任感又加深了几层。
不过,很快她的怀疑就会自动消除。
这一日,商蓉坐在屋内,正翻看并整理文书,屋外有人敲门。这几日衙役进出习惯了,她也没问是谁,直接就说声“进来”。然而屋门打开,探头进来的却不是她手下的衙役。
这家客栈跑堂的将半边身子探进来,问道:“可是山东来的几位?”
商蓉稍微一愣,随即回答:“正是,店家有什么事吗?”
“山东来的就对了,”跑堂的说,“有几个山东来咯人讲是尔笃的朋友——”
“啊?”商蓉乍一听没听懂。
季桓之是浙江人,自然能理解跑堂的说的是什么。他暂时揣起簧轮手枪,收起二郎腿,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喃喃自语:“山东的朋友找我?”
“是啊。”跑堂的应声。
季桓之在门口处直直张望没看见有来人,待出了门,拐到走廊时,迎面一个人影贴脸出现,将他险些吓了一跳。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影出手如风,在他胸前迅速两点,其中一下正好戳在了曾被九弦拿刀开胸的旧伤位置。季桓之剧痛难忍,几乎要跪倒在地,却又因肺部疼痛,发不出声音来。
来人趁机招呼身后一名同伙,将他架住,装作搀扶醉酒朋友一样,把季桓之送下了楼,塞进一辆马车里,扬长而去。
原本商蓉见季桓之和跑堂的一齐出门,瞥了一眼就仍旧坐在屋里低头整理文书。但许久没见对方回来,不免起疑,于是她出门寻找,走廊上却是空无一人。商蓉心里不免大呼上当,立即敲响随从的屋门,将麾下衙役召集了起来。
衙役们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被召集,问:“商捕头有何事?”
“季桓之那小子跑了,快去追回来!”商蓉心道:好小子,真会挑时机,熬了这么多日,就是要趁着我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玩突然性的,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而在另一边,季桓之坐在马车里,好久才缓过劲来,小心翼翼地看向身边和面前坐着的二人,问:“万羽堂的?”
旁边的汉子毫不客气,给他小腹上来了两拳,又让他痛得躬起了身子。
“老实点!”汉子呵斥道。
季桓之疼得龇牙咧嘴,却又难掩笑意。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浓眉如宝剑倒竖,须髯笔直乌黑,看起来颇为阴狠凶恶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见他居然还在偷笑,忍不住喝道:“无耻叛徒,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待会儿把你送到总堂剥皮抽筋,看你还能笑几声?”
季桓之仍像是有点不知死活地说:“去总堂?正好我有些事必须要向总堂主解释清楚呢。”
他身边汉子叱道:“还敢嘴硬,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季桓之瞥了眼这个先是给他点穴让他险些窒息,后又在肚子上狠狠来了两记老拳的人,忽然觉得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很快,他想起来了,这个汉子正是当初在京师北直隶分堂,得知自己是新任探风门门主时,相当耿直地说他别死得太快的那个有几分像异国人的来希文来坛主。
来希文一族自称祖上是曾参加过十字军东征的医院骑士团骑士格兰特·莱恩,后在一次以寡敌众的战役中失败,被阿拉伯人俘虏,卖到了大宋,辗转进入了万羽堂,为了入乡随俗,就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取汉语谐音中的“来”字,成为万羽堂四大家族之一。如今经过数百年,其家族早已融入中国,除了某些族人的容貌还留存些日耳曼人的痕迹外,生活习惯与语言文化均与汉民无异。
经过一段时间的行驶,马车来到长洲县元氏庄院的所在,来希文与那名面相阴狠的男子将季桓之推下马车,并押入了庄院。
进门过了影壁,再过一道墙,季桓之才被推推搡搡地弄进了真正的院子里。
来希文喊了一声:“人已带到,一切顺利。”稍后,天井内外便聚集满了万羽堂的头领。
季桓之看着周围盯向自己的奇形怪状——不、是形色各异的人,说句心里话,还是挺怵的,尤其是在被愤怒的目光视奸时,对于完美解释清楚京师的事情,他忽然没了十分的把握。
“我就这么站着?”为了缓解心中的忧惧,季桓之只能装作轻松的模样,问来希文和阴狠面相的男子。
来希文叱道:“怎么,不站着、你还想坐着不成?没让你跪着就不错了!”
季桓之挤出一点笑容道:“怎么说我也是北镇抚司的人、锦衣卫千户,正五品的官,讨个座不过分吧?”应当说,在周围人都磨刀霍霍的境况下,还敢从容地讨要座椅,是相当不识时务的。
但令人以外的是,庄院内的人还是给他拎来了一把椅子,并往他面前一摔:“自己捡。”
别人给椅子就不错了,态度方面就不要太计较。季桓之扶正椅子,安然坐在天井中央。等一坐下,旁边二人便按住了他,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大方地给自己椅子坐——坐着的人远比站着的更好控制。
你控制就控制吧,反正我就算站着也也不可能斗得过你们这么多人。季桓之心想。在廊檐内外的人瞪了自己有一会儿后,他已经酝酿地差不多了,便开口朗声道:“其实我原本就是想找来总堂,以便将事情讲个清楚的。”
不过来希文喝了一声:“还没轮到你讲呢!”
真是尴尬,季桓之只好暂时闭嘴。
这会儿众头领们中传出一声问话:“你可是探风门门主季桓之?”
季桓之循声搜寻一番,就快要找到发话人的时候,被旁边另一男子推了一把,勒令道:“还不回话?”
“是——”季桓之用拖着长长尾音的官腔回答,透出满肚子的不悦来。他回答完这一声,还左右冷目分别瞥了二人一眼。
“看什么看?”男子低声训斥。
季桓之冷笑一声,同样小声说:“待会儿事情解释清楚了,我必定会让你们对我动的手都还回来。”
“你有什么可解释的?败类!”
“话可不要说死了。你骂的有多难听,过后死的就有多惨。”
“还敢口出狂言?待会儿看你怎么死!”
几人斗了几句嘴后,重新安静下来,静等堂中元老们的下一个问题。
“北直隶分堂惨遭朝廷剿灭,分堂主元道奇等十余名头领枭首,可是你所为?”
季桓之沉着回答:“不是。”本来就不是嘛,为什么非要背这口黑锅?在三法司那里把事情认下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加份“功劳”,方便脱罪罢了。
果然,元老们质问:“我们堂中兄弟已经调查过了,泄露分堂信息给朝廷的就是你季桓之,而且你还是唯一在朝廷中任职的探风门门主,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们呐,调查的还不够仔细,”季桓之说,“透露情报给朝廷的,明明是白莲教护法九弦。”
“白莲教护法——九弦?”
头领们讨论一番,问他:“是白莲教哪个教派,又是什么护法?”
“是……”诶,这我还真不知道。哪个教派,当初我也没问过。季桓之大感窘迫,顿觉身上凉一阵烫一阵,额头发了一通浅汗。
有头领见季桓之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即斥道:“哼,他显然是信口雌黄,只为替自己辩护!”
你才信口雌黄呢!季桓之心里暗骂。可他尽管能够肯定,透露分堂信息出去的的确是九弦,因为自己曾经带着边鸿影去过分堂周遭,九弦就陪伴在左右;可他又确实说不出九弦具体是白莲教哪个教派的,胡编一个不现实,说存在的教派,万一不对,那自己反倒做了最厌恶别人对自己所做的一件事——诬陷了。
季桓之又扫了眼四面凶神恶煞的众人们,寻思如果自己真解释不清楚,别说什么驱虎吞狼一绝后患了,这帮人不分青红皂白早就把自己生吞活剥、食肉寖皮了。
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定有办法讲明白的。
季桓之闭上眼努力思索,忽然脑仁一通,仿佛新开一窍,豁然开朗。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睛无比明澈。
“诸位可曾记得河南分堂之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