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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一个组织无论多隐秘,只要发展到一定程度,当地人多少都会了解一二的。尽管苏州的老百姓的确不知道万羽堂这么一个隐秘帮会,但关于其中的四大家族,百姓们还是相当熟悉的。
这四大家族中位列首位的自然是宗家元氏。元氏一族习惯藏富不显,因此除了府城里的一所宅子和西郊外的庄院外,并无其他地产挂名。但其实苏州城内有半数商铺、地皮,都是从元氏家族盘出,因此元氏又有着“元半城”的美誉。与其相对的,则是杭州府水产大王孙氏孙半城,又因孙逸峰喜欢豢养各类犬只,放任其跑遍大街小巷,然而只要一声哨响,狗群无论在何处嬉戏,都会如奔雷闪电般跑到孙逸峰脚下汇合,无比驯从,此人驯狗有方,故而又有“江南狗王”之称,当然这是题外话。
而另外三大家族,则分别是李氏、来氏和秦氏。其中李氏乃是元氏祖宗元敬阳的妻族,而且据称是抗金名将梁溪先生李纲的后人;来氏则源于最忠心的仆从,传说其祖上还是跨过千山万海来到江南的异国人;至于秦氏,则是万羽堂最初建立时就已加入的元老一脉。
这四大家族历经四百年风风雨雨,发展至今,族裔人数没有几千也有几万,遍布五湖四海,但他们仍然都以苏州府为自己的最初故乡,每逢重大节日或是帮中大会,各地都会派人来苏州参加庆典,以表明自己不忘初心。
而如今北直隶分堂被剿灭,无数族中才俊惨遭戕害,总堂主元道尊没有面对这种事情的经验,迫不得已,只能召集各省成员,赶来苏州府,共商大计。
因此,季桓之也就很不巧地赶在万羽堂成员聚集最多的时候来到了苏州。
“就这家吧。”走在石板路上,商蓉左右张望,眼神忽然朝一处招牌一指,示意已经选好了住处。
“各付各的吗?”季桓之问。
“废话。”商蓉瞪了他一眼。对于杀兄仇人,是没必要给好脸色的,她就连跟季桓之说话,都是时刻控制着杀意的。
季桓之扭过头就往别处投了个白眼。不知怎的,与李密相处过一段时间后,他也染上了这一习惯。不过他注意到,自己投白眼的方向,正有个穿着貂绒披风、容貌清丽可人的少女也朝这家客栈走来,而且还扛着一杆十分显眼的武器。
“火铳。”商蓉也注意到了那名少女。她不但认出了那样武器,还发现这杆火铳与其他火铳有不太一样的地方,那就是这一杆铳没有普通火铳都有的火绳。
怕不是又是一件舶来物?季桓之用过纯靠机关击发的火枪,意识到少女扛着的,很有可能也是从欧罗巴人手里淘来的火枪。而这类火枪有一种统称,叫燧发枪【*】。
明代对火器管控是十分严格的——个屁。
已经万历时期了,朝廷对两京、四大镇及边关一些要地以外的地方都根本不怎么上心,苏州这种老百姓比皇帝还牛气的地方,更是破罐子破摔了,民间火器管控根本不利,但凡是个人都知道一硝二黄三木炭,炮仗到处都有得卖,土质火铳和震天雷是否会出现也就完全出于想不想造的层面,至于地主豪绅,家里收藏着两杆从欧罗巴人手里淘来的燧发枪又能怎么的?
几人看着那少女走近客栈,和店里的伙计们打招呼,音声悦耳,就如唱曲般好听,唯独一条:听不太懂。
季桓之见少女好像和店里的人很熟,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少女和店里人寒暄几句后,又走到柜台跟面,对掌柜的说:“那欧跟乃讲些事体。”
“三娘子有啥个事体要吩咐?”
“最近留心点京师来的人,有啥个发现都要及时汇报——给那欧。”
“呒不问题,呒不问题。”
“可不要答应得噢噢应应,后头忘记得干干净净。”
掌柜的连说不会的。
元海灵自认是万羽堂的半个主事,自然对堂中事务都很关心。如今北直隶分堂被灭,各省头目齐聚苏州,经过商讨,众人认为那个所谓的叛徒季桓之为了自己的晋升,必定会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都告知给朝廷,那么难保他不会知道总堂所在。因此众头领们决定调拨弟兄严防死守,让各处眼线纷纷盯紧,谨防从京师来的人,尤其是从京师来的一个带着浙江口音的二十岁上下在北镇抚司任职的年轻男子。
元海灵吩咐完这些的时候,季桓之一行刚好也来到柜台。
开客栈的不可能不会官话,掌柜的便用标准腔问他们:“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商蓉道:“住店,另外再要点饭菜。”
掌柜的拿眼一打量,见来者数人都穿着常服,腰挂刀剑,乍一看好似江湖儿女,但举手投足之间透出的气质倒更像是官府中人。于是他随口一问:“几位不是本地人吧,从哪里来的啊?”
“京师。”
“山东。”
商蓉和季桓之异口异声,略显尴尬。
掌柜的也只能发出生硬的干笑来帮忙缓解气氛。他又问:“二位是做什么营生,来到苏州啊?”
“押镖”
“倒货”
商蓉和季桓之再次同时开口,说出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掌柜的笑道:“看两位倒像是一对,怎么一点默契都没有?”
“你和他才一对呢!”商蓉双目圆睁,厉声叱道。
“我只喜欢女人。”掌柜的忙替自己解释。
商蓉喝道:“少在这儿贫嘴,快些开房间。”
“好嘞,好嘞。”掌柜的翻开簿子,检查还有那些空房可以提供,并让商蓉等人挑选。
一行人交付了押金,领钥匙入住不在话下。
元海灵就靠在柜台旁边,目视着季桓之等人走上楼梯,见一双双脚踩着楼梯板上去,她忽地眉头一蹙。
掌柜的向来拨草瞻风、观察敏锐,他见元海灵如此,自然要问:“三娘子看出啥个来了?”
“他们穿的是厚底皂靴——”元海灵道:“官靴。”
“喔——”掌柜的听她这么说,忙勾过头透过楼梯栏杆缝看去,果见最后一个离开楼板的人的脚上穿的是白色厚底的黑靴。他顿时提高了警惕,道:“那欧派人盯着。”
元海灵点点头,吩咐道:“记得及时汇报情况。”
而在楼上,因为房间的问题,季桓之和商蓉起了争执。争执的起因是商蓉担心他畏罪潜逃,要让一名衙役和他同住一屋,但季桓之称自己喜欢安静独处,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可商蓉执意如此,还提醒季桓之,说他现在仍是戴罪之身,在都察院和刑部都有记录。季桓之只说自己为了能够立功而官复原职,一心考虑前途,绝不可能逃跑,况且——
“我们一路过来,在野外露营也不止一次,要跑我早就跑了。”
商蓉却冷笑道:“‘要跑早就跑了’?现在外面天寒地冻,你考虑到自己的性命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在荒郊野岭逃跑。如今到了苏州了,此处水网密布、交通便利,而且人口稠密,又离你义乌老家愈发接近,如果我是你,抵达这里才会开始认真盘算逃跑的事情。”
“那你是不相信我?”
“一个满口胡言,诋毁我兄长的人,如果把你换做是我,你会相信这个叫季桓之的人吗?”
季桓之一时竟无言以对。不过沉下心来想想也不错,如果他一直带着自己长大的哥哥被别人杀了,而这个凶手还拿出一番只有在故事里才会出现的说辞,说你哥哥罪大恶极,活该被杀,换你你也不会相信。他从理智上能够理解商蓉要派人监督自己的想法,但情感上却无法接受。可商蓉又那般强硬,他必须想个有点不齿的办法,摆脱对自己的束缚。
“要派人监管我也可以,但我从不和男人同住一屋。你若是如此坚持,不妨就亲自来承担监督职责吧?正好那掌柜的说咱俩像两口子,没点默契就算了,还分房住算个什么事儿?”
“你——”商蓉指着季桓之的鼻子狠狠怒视着他,正欲破口大骂,楼下又上来了其他客人,她只好忍住,等别的人过去了,才咬牙切齿地说声“无耻”。
几名衙役见上司受气,自然也忍不了,然而却被季桓之硬怼了回去:
“你们几条杂鱼,不过是不入流的衙役,可别弄颠倒了身份,就连你们的商捕头,在我眼里也只是粒芝麻绿豆而已。”不得不说,在短短两年时间内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季桓之也确实愈发膨胀了。他现在已经开始打算惬意地躺进客房,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好好筹划自己的计略了。
然而,他这一次失算了。
“好,我就和你住一间房。”商蓉虽然看上去是个乖巧伶俐的女子,但实际上她到底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女捕头。不过尽管决定自己亲自监管季桓之,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明的,然而商蓉要说的并不是日常起居上要注意的问题,而是:
“你最好时刻祈祷着——”
“祈祷什么?”
商蓉左手攥紧佩剑绝世棠溪道:“我不会忍不住一剑杀了你。”
【*】燧发枪:由1547年出生在枪炮工匠、锁匠和钟表匠家庭的法国人马汉发明,在转轮火枪的基础上改进而成,取掉了发条钢轮,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传火孔边设有一击砧,射击时,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药击发。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提高了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使用方便,而且成本较低,便于大量生产。17世纪中叶,很多欧洲军队普遍装备燧发枪,一直1848年,足足装备了200多年。而中国国产的燧发枪出现于1635年,由明代火器研究家毕懋康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