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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朱后山内衬了从御马监领的软猬甲,寻常刀剑无法刺透,因而挡住了两次致命攻击。九弦反应过来,还想趁着朱后山尚未恢复的时间,给他颈间来一下子,然而她将出手未出手的瞬间,兀地打嗝似的怪叫一声,身子一挺,竟直挺挺地倒在了被打翻的桌椅上,无意识地抽搐着。
朱后山缓过劲来,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影,抬着右手,过会儿放了下来,左手握住手腕,右手掌来回转了几圈,同时说:“我可能使的劲儿太大了点,不过没办法。”
朱后山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待对方进屋,才看出来是个身着青色袍子的娇俏玲珑的年轻姑娘,不过皮肤并不是很好,应当是经常在外风餐露宿的缘故。
“你是——”
没等朱后山问完,那女子就躬身作揖,道:“在下都察院青衣巡检商蓉,见过朱千户。”
“原来是六扇门的商捕头,久仰久仰。”其实朱后山也只是客气话,青衣巡检这么一个名义上的七品,还不值得他去“久仰”。等等——朱后山反应过来,商蓉不就是季桓之所说的被其误杀的商然那人的妹妹吗?
“你怎么会来大时雍坊?还有,你认识我?”
“朱千户见谅,”商蓉道,“您去刑部大牢找季桓之的时候,在下就一直在暗中盯着您,并且一路跟到了这里。我以为朱千户是想帮杀我哥哥的仇人脱罪,就想看看您到底要做些什么,怎料您的跟班儿走后,突然和此女——”说着,她用脚尖拨了拨九弦仍在痛苦蠕动的身体,继续道:“突然和此女恶斗起来。我犹豫之时,听到了一些本不该听到的东西,所以最终还是决定出手相救。”说完,她弯下腰寻觅一番,从地上捡起一枚三棱锥形的尖石子,塞进了腰带里面。
朱后山心说:方才那一发飞蝗石,显然打在了九弦腰椎区域的要害处,才让她如此痛苦不堪。圈内有句流传很广的俗语:武功再高一箭撂倒,盔甲再厚一锤砸透。纵使九弦是白莲教的护法,一等一的高手,也抵挡不住背后飞来的暗器。朱后山尽管不认识商蓉,却也听闻过商氏的声名,知道商氏一门从江湖中应召进入六扇门,成为其中一大强势派系,和吃实实在在俸禄的官吏们分庭抗礼。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朱后山问。那句“听到了一些本不该听到的东西”,意图不要太过明显。
商蓉淡淡一笑,道:“在下可不敢跟朱千户谈要求。在下只是想请朱千户帮个忙。”
朱后山道:“客气了,有什么是朱某可以效劳的?”
商蓉将自己的意图娓娓道来:“话说昨日潞王府的七大铁衣护卫之一汤继先来到都察院,向我们要人,我们便告诉他边夫人在几日前被旗手卫的人带走了,叫他去旗手卫问问。怎料今日早晨,汤继先再次来都察院,说旗手卫这几天一直都只是在大时雍坊一带执勤,并无任何其他差事,更不用说去坊内拿人了。恕在下无礼,因为季桓之在京师里,也就和朱千户你们兄弟几人走得最近,所以,在下有点怀疑……”
什么!旗手卫竟然并没有派人去捉拿边鸿影?这么说是有人假扮旗手卫士兵,演了一出戏?
震惊之余,朱后山道,“笑话,昨日我才刚刚回到京师,你居然觉得是我叫人假扮旗手卫,带走潞王侍姬?如果真是我干的,干嘛今天还要来大时雍坊调查?你都说一直在跟踪我了,这扇大门的锁还是靠市井窃贼撬开的,你不会没看见吧?”
“所以说只是怀疑嘛。现在朱千户说清楚了,也就不存在怀疑了。”商蓉忙赔着笑脸道:“而既然是有人假扮旗手卫,那此事就是和旗手卫有关。只不过我们六扇门职权有限,没有批文的情况下无权调查二十六卫。想来想去,无需请示就可刑讯缉查的部门,也只有东厂和镇抚司了。”
“我当是什么。”朱后山听完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反正旗手卫离这儿也不远——”说着,他看了看痉挛了有一会儿、现在已经昏厥的九弦。
商蓉明白如果不管九弦,万一她缓过来,必成后患,于是提议:“不妨先将她押入刑部大牢,回头我们一同去旗手卫?”
朱后山不同意:“不,押入诏狱。”他原是沈阳侯这件事是个少数人才知道秘密,不宜传扬出去,而九弦知道这件事,因此他宁愿杀掉九弦,也不希望此人落入刑部的大牢。
想不到商蓉竟将他的心理摸得很透,还问他:“难道朱千户信不过在下?”
朱后山将目光投向九弦道:“我只是信不过她。去刑部大牢要先到西单牌楼,再沿着箔子胡同去刑部,路程比去镇抚司远得多;而且途中还要走西长安街或是宣武门里街,都是车水马龙的大道,百姓众多,万一此人在途中醒来,为求脱身而杀伤路人,你来承担吗?”
商蓉想想觉得也是,自己一路听到那么多东西,掌握了充足的把柄,少抓一个犯人也并没有太大影响,而且去锦衣卫后街的路的确要比去三法司安全得多,万一非要去刑部,路上出了事,自己的确承担不起;更何况去了镇抚司,转回头就能去旗手卫,还能省下不少时间。于是她同意了朱后山的要求。
二人绑了九弦,给季桓之那原本是穷,现在是又穷又破的小租屋锁好门,接着先去镇抚司衙门将九弦丢进诏狱,随后便转回大时雍坊,去了旗手卫的衙门。
二人刚进门,就遇见了今日执班的阮千户。
阮千户迎上来笑着躬身行礼道:“唷,这不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的朱千户吗,怎么,来我们这儿串门来了?”
朱后山也不提调查的事,舒了口说:“是啊,昨天刚回京师,这些日子可把我给累坏了!”
“朱千户说笑了。去朝鲜立功,还陪同沈大人当了使团护卫,这等好事我们求也求不来呐。听别人在私底下说,您因为累积的功勋,不出三年就能升镇抚使呢!”
朱后山摆出官场上常有的既得意又谦虚的笑,说道:“镇抚使?哪儿那么容易,怎么也先得等上面人退下来才行吧——诶,话说阮兄弟当千户几年啦?”
“已经六年了。”
“喔,那你也快了呀。”
阮千户听了这话,心里别提多美了,连说:“不敢不敢。”又说:“那便借朱千户吉言。”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进了里头,商蓉则跟在朱后山的身后,多听少说。
“来来,喝茶。”阮千户请朱后山坐下,并叫人奉茶上来。
朱后山正要从校尉手中接过茶杯,却又停住,似有所想,道:“这么冷的天,喝茶寡肠子,还是来点酒吧。”
阮千户忙道:“说的是、说的是。”接着吩咐校尉:“将茶撤了,烫两壶烧酒拿上来。”
就在等酒的当儿,朱后山开始感慨天气冷,还提到自己帮二弟找人,差点被冻成风干肉。
阮千户应和道:“可不是嘛,这天儿一年比一年冷了。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些年听说南方都开始没进腊月就下雪了,庄稼苗儿还不得冻死了?收成反正是一年不如一年,这样下去,粮仓里的存项都得慢慢用出去了。”
“是啊,”朱后山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诶,既然天气这么冷,那你们旗手卫每年的冬衣还够派发的吗?”
“够,”阮千户道,“这,别的不说,我们旗手卫也和你们锦衣卫一样,从御马监领武备、从尚衣监领衣裳,没差的,只会多不会少。当然,合不合身就得自己拿回去改改了。”
“喔——那今年的够吗?”
“那肯定是足够的。”阮千户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有些拿不准,觉得怎么都得确认一下比较好。于是他又命人拿簿子过来给他看看。
稍后,烫好的烧酒和账簿一块儿送上来了。朱后山喝酒,阮千户看本子。
簿子一页页地这么翻着,阮千户的表情也由轻松变得愈发凝重了。
“怎么了?”朱后山见状问道。
阮千户说了声:“怪哉。”
“哪里怪了,冬衣数量不对吗?”
“倒不是衣服的事,衣服就算今年的少了,也有去年没用完的补上。”阮千户抬起头,那双眼睛仿佛正在探究着什么问题:“只是……兵器和甲胄少了几十套。”
“几十套?”
“是的,几十套。”说完这些,阮千户手中账簿滑落,整个人像是一滩泥一样陷在了椅子里。
朱后山问的是意思是“一共少了多少套”,而阮千户慨叹的是府库中丢了数量不少的武备,这罪过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