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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一年六月底,大明使团终于完成任务,乘船自大阪回到釜山。尽管釜山还有日本的驻军,但按照和约,这帮人也将在不久之后撤离朝鲜。
再次踏上属国朝鲜的土地,算是进入大明的势力范围了。熊广泰难掩心中激动,诗兴大发,当即吟诗一首:“别时天寒地也冻,山重水阻越归鸿。海舟二度岛国还,吾心一意系京中。”
李密听完调侃道:“准确来说,二哥是心系着京中的解寡妇吧?”
熊广泰脸上泛起红霞,摆手道:“心系京中难道就不能是二哥我一心报国,心系圣上吗?”
“二哥的嘴就跟涂了油一样,想往哪儿滑就能往哪儿滑。”
有句俗话叫“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其实在油滑这一点上,湖广人也不遑多让。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关心熊广泰是否牵挂着老相好,季桓之就发现下船的人数少了点:
“杨雷、潘林二人呢?”
“那一日因为他们二人长期以来办事不利,我训斥了他们一通,并且没允许他们跟船回来。”朱后山漫不经心地说道。
李密顿时愕然道:“大哥,你不准他们跟这趟船回来?那他们岂不是滞留在倭国了吗,他们又该如何归国啊?”
熊广泰也感到出乎意料。大哥平日里可不是这样,这一回不知发什么神经,竟然把杨潘二位兄弟说扔就扔下了,也太不仗义了。
朱后山依然满不在乎:“放心吧,他们有手有脚有脑子,不会自己想办法回来吗?”
李密指责道:“即便他们二人有什么过失,你也不应该用这种手段责罚他们呀。”
熊广泰也帮腔:“就是呀,而且他们如今身处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又——”
“够了!”朱后山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了。
其他人也不敢违抗他的意思,只得老实噤声。
使团一行接着又前往明军大营,正牌使节沈惟敬将倭人愿意和谈,并且单方面答应他口嗨的七个条件告知了兵部。尽管宋应昌等人不敢轻易相信倭军愿意无条件退兵一事,但沈惟敬只说倭人慑于大明兵马强盛,胆裂横飞,惟一心乞和而已,而兵部尚书石星对于自己任用的人又相当信任,宋应昌也不好多问。于是,七月份,为了进行对日本的封贡事宜,兵部下令撤还李如松大军,只留刘綎及游击吴惟忠部合计七千六百人分扼要口。之后不久,因为兵部尚书石星一意主和,又撤走了吴惟忠的戚家军,只留刘綎一部防守。至此,抗倭援朝之役总算告一段落。
之前的参战人员陆续启程归国,冒着生命危险搜集情报的众锦衣卫们属于有功之人,自然也有封赏,赏银自然少不了,而晋升的话得等上头出了空缺,有军功的人顺位补缺。因此他们一个个高高兴兴,一路上谈笑风生。
不过有意走在队伍最末的朱后山却没有丝毫喜悦情绪,因为他们几个心里最清楚,用白萝卜大印确认的和约怎么可能真的有效力?沈惟敬不过是欺骗兵部而已,至于倭人那边,充当这种角色的乃是拥有灵活的商人思维的小西殿。
“大哥,你说沈大人用大根刻公章的事,要不要报上去?”在路上,李密问朱后山。
按照李密的想法,大哥一定会像过去一样秉公办事,绝不包庇姑息任何不法行为。然而这一次他错了。朱后山只是说:“这事是兵部的,不归我们管,我们北镇抚司只负责刑侦。”
在这件事上,熊广泰也想得很明白,他冲李密道:“这件事太过重大,而且议和是兵部牵头,我们充当使团护卫只需要负责使臣安全即可,本就没有参与会议的资格,不存在知情不报的说法。而万一因为一封举报书信毁了和谈,反倒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大哥也是不想引火上身。”
这一点李密何尝不明白,她之所以有此一问,只是想确认一下心中的猜测。因为只有她知道,大哥是在伏见赌坊找到放火袭击的歹徒,并且以牙还牙,也放了一把火之后就突然变了个人的。当时朱后山二话不说削断歹徒右臂,连问数声“她在哪儿”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李密猜测,大哥应当是在追查某件陈年旧案的凶手,而这件案子必不会小,而现在总算找到一丝线索,有了一线希望,大哥不愿意让其他事情干扰到自己,所以与此案无关且又不在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尽量是能不管就不管。现在大哥的回应似乎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李密的判断,于是她也不再多问,只管跟着大队赶路了。
十几天之后,除了刘綎一部几千人仍在朝鲜驻守要地外,其余入朝人员均已自义州返回大明,各地兵马分别沿路撤回本来驻地,而北镇抚司及其余两所数百名锦衣卫进入凤凰城,稍作休息,也将不日返回各自的卫所与衙门。
因为一度作为战友同甘共苦,北镇抚司几个派系的锦衣卫也难得同坐在一起,在凤凰城的一家酒楼里摆下一桌筵宴,互相劝酒,有说有笑。而未来的指挥使、眼前因为没有空缺仍在指挥同知位子的史世用,俨然就是一位江湖大佬,坐在背靠窗面朝门的主座位置,屁股动也不动,坦然接受各个下级的敬酒与恭贺之语,并施舍出淡淡的关怀下级一样的微笑。
然而在这其乐融融的环境中,季桓之的心思和其他人的心思完全不在一路。面对着满桌烈酒与烧肉,季桓之只是机械式地不时吃喝一点,脑中回味的却是启程回国的那一天,最后再次借探望之名去找李赫伦的那一幕情景。
“找到了吗?”当时的李赫伦因为背上烧伤,只能趴在床垫上,费力地抬头问季桓之。
“找到了。”季桓之知道,德川家的人由于有明国人家臣,对汉语口语或许有一定程度的掌握,因此他也不明说具体找到了什么东西,反正李赫伦也知道就行了。
“好、好——”李赫伦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十多年无人能破解的奥秘竟然被你解开了,你果然才智不凡,总堂主没有看错人,才将你派来寻找。”
其实季桓之挺不愿意听到这种话,毕竟入万羽堂并不是自愿的。而为了真正的目的,他觉得有必要问一问:“那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为什么总堂主一定要找到它,而且昔日的倭国霸主也视为珍宝,一直随身携带,直到死后才被他的兄弟偷偷取走保管呢?”
想不到毕生为此物奔波的李赫伦也不甚了解:“这件东西已经超越了我们的认知,应当只有平江元氏一族了解其中奥秘,而且是只有嫡系一脉清楚这些。”
“所以其他人都只是替元氏一族的嫡系卖命而已?”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李赫伦愕然。
“我不过是说出实情,难道哪里讲的不对吗?”
对此,李赫伦也只得承认,季桓之说的并没有错。“但是,你可知道,我们万羽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
先设定一个无法达到的目标,而后拉拢信徒,行不法之举,这不就是典型的魔教吗?
“诶,季千户,发什么呆啊。”
就在他想到深处时,熊广泰叫了一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熊掌上来了,这可是许多人一辈子也没机会吃到的东西呀!”熊广泰提醒道。
同桌的孔定邦调侃道:“依我看,熊百户就不要吃了。”其他人问为什么。孔定邦玩笑道:“熊百户年幼尚不记事时起,不知舔舐过自己的厚掌多少回了。”
明知是有些过分的笑话,熊广泰却不以为意,至少是表面上的。他回应道:“孔副千户都说了是咱年幼尚不记事时的事情了,早忘记什么味道了,所以这会儿才要再度尝尝。”
这会儿朱后山吟诵道:“‘脍鲤臇胎鰕,寒鳖炙熊蹯’,鲤鱼、虾仁、甲鱼、熊掌,乃是曹植都推崇的四味美食。而其中又以熊掌最难发制。而发制方法,可分为水发和火发两种。水发是先用温水将熊掌泡七天,中间要经常换水,并保持水温不便。待泡透后,再用碱水涮去污物,裁去油膘,换水用小火焖煮。煮到毛能拔掉时捞出,先去大毛,再用镊子拔去小毛,这一道工序就得花去至少四个时辰。待毛全部拔光后,再搓去黑皮,揭去脚掌硬皮,接着用开水煮。见掌壳翘起,把壳爪去净,剔出骨头。放入盆内,对入毛汤,放入姜片、葱段,上笼蒸烂。而火发是先将熊掌的毛稍微剪短,用温水泡软,用黏土掺碎麦秸和成不软不硬的泥,顶毛将熊掌糊严。将木炭燃着,扒个坑,将熊掌放入,用木炭盖严,烧约两个小时。见泥发红,取出晾凉,将泥去掉,之后放入热碱水中洗净,用热水浸泡,然后用小火焖煮数个使臣。见熊掌回软再捞出,拔净残留的毛,揭净掌心的硬皮,搓净黑皮,再放开水内继续发制。掌壳翘起后去掉,每开氽煮一两次,每次都要氽透,直到没有脏味为止。见熊掌完全回软胀起,将骨剔出,放入另一盆内,添入毛汤,放入葱、姜,上笼蒸烂,将汤滗出。另添毛汤,放入葱、姜,再上笼蒸透,才可实用。”
朱后山说的头头是道,就连史世用听了也感叹朱千户见多识广,学识渊博,在各界名士家里做客时一定没少尝过诸如此类的山珍海味。
而对于李密来讲,大哥讲怎么做熊掌倒没什么,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大哥上了饭桌之后,怎么突然恢复如常了?
她偷眼打量着朱后山,只见大哥看着熊掌,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这道菜勾起了他某些美好的回忆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