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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定邦虽不是大奸大恶,但也绝非什么好人。正是出于对他人品的考虑,李密才让季桓之多留一份供词藏好,免得交给孔定邦的那份叫他给压下去或者干脆烧了。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李密还是有些多虑了。孔定邦拿到季桓之呈上去的供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是往驿馆刺杀案的相关文书里一夹,并无更多表态,甚至连对暴雪坊这个据说曾经刺杀过世宗皇帝的组织都没有半点兴趣。正如季桓之所说的那样,孔定邦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借本案整一两个职级在自己上头的人,以便升迁。
没两天到了五月初一,孔定邦忙着搜罗证据暗暗打算整人的时候,另一边熊广泰等人也在忙于自己的案子。
经杨雷,潘林,乔虎、丁胜四小旗的探查,那个自称胡安经的人目前的行踪已经被查到。最近一段时间,胡安经此人正忙着在教坊司下的青楼之一、南城的群芳院里厮混,动不动就一掷千金,甚至还和京城的一些郡王及官宦子弟套近乎,一同划拳喝酒,基本上是怎么高调怎么来。
熊广泰得知这一信息后,捶桌子骂道:“这傻屌【*】还真当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现在就等着我们去抓他呢!”
李密表示同意:“不过人多手杂,依我看就我们二人,外加杨潘乔丁四个去群芳院抓捕胡安经,其余校尉力士就不带了。”
熊广泰点头道:“好,事不宜迟,早做准备,我们一会儿就去南城。等到傍晚群芳院开盘过后,立马进去抓人。”
六名锦衣卫在午饭过后,均换上熊广泰花解寡妇的钱买的锦绣华裳,弃了佩刀,掖短匕藏在袖中,去往京师南城。到地方时,已经是傍晚,几人但见四下树影层叠,点点霓灯透亮,隐约描出花木丛中的一栋栋精致楼舍的边角,又有丝竹管弦之声缈缈飘来,泄露出这里实是繁华之地。几人进了一围篱笆,绕过数丛细竹,眼前现出几间精美房舍,皆为紫脂泥墙,檐下挂着数盏大红纱灯,门口小厮、野鸡满脸堆笑地招揽客人。
平时这几人是没条件来官营青楼的,也就是借着办案,外加熊百户有个有钱的情人,才能来一回“奉命嫖娼”。
小厮冲刚来的客人们吆喝道:“几位里面请,今儿您几位可算来着了,有个广西来的胡公子,腰缠万贯,给今晚每一位来的客人买单,群芳院的姑娘们任几位爷挑选。”
熊广泰闻言既恼又喜,恼的是胡安经这鳖孙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喜的则是可以不花银子玩官妓。
李密发现,二哥脸上淫猥的笑容已经过于明显了,忙咳嗽一声提醒他不要忘记正事。
于是熊广泰敛容正色,对四小旗道:“杨雷、潘林,你们就在大门内外及一楼大堂活动,不要出离这一范围;乔虎、丁胜,你们注意二楼及楼道。我与李总旗负责其他地方。”
熊广泰和李密作为上级,自然要扮演主人,他们俩进去后,径直往北间宴厅而去。他们还有一个打算,反正今晚不要钱,去宴厅还能见到不少官宦子弟,就算抓不到胡安经,搜罗几个小公子的不当言行,也能敲诈他们那些忽视了子女教育的老爹们一笔。
二人进到里边,见有几名侍儿正忙着摆碗按箸,绣屏前又有数女或立或坐,粉粉艳艳地围了一堆,手里持抱着红牙檀板箫管琵琶诸器,竟是个个衣鲜鬓秀,容颜俏丽,真谓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群芳院是教坊司的,教坊司内的官妓大多都是犯案官员家受牵连才充进来的女眷。李密一瞧,自然都知道是些什么人,心中暗暗替她们可怜。
宴席当中,有个个头不高,脸比较宽,眉毛粗黑,留着八字胡的广西口音男子,正和一帮男男女女谈笑风生。
“筠儿,快过来倒酒。”
但见一美人盈盈一笑,莲步行来,朝众人一一衽裣作礼,音如黄莺出谷,举止娴淑温柔,哪有半点娼家之气,大方之处尚胜许多名门闺秀。这美人身穿淡花绣袄,底下紫绫罗裙,一条芙蓉软巾低束蛮腰,秀目藏媚,娇靥含春,果然妍丽过人,
席间一众达官贵人子弟议论。
“群芳院里本就佳丽众多,何以有如此艳压群芳的女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此女赵若筠,乃是金陵青楼十二钗之一,本是别人带她出局过夜,却不想连夜送上船带至京师的。”
这几人居然把拐卖行为放到台面上来讲,熊广泰和李密已经在职业习惯的驱使下,在旁边偷偷拿小本子记下了。
“唉,这二位是谁家的公子?还不快快入座。”一名郡王的王子看见了熊广泰李密二人相貌堂堂、衣着华丽,以为是六部官员的子弟,忙招呼他们落座。
赵若筠与四名侍儿前后服侍,流水般端上时鲜果蔬佳肴美酒,那班丽人却在一旁调丝弄弦弹奏助兴。
一群猪朋狗友高谈阔论,觥筹交错间无非谁家的园子好,谁家有奇物异宝,谁家的戏子俊,谁家的丫头标致,初时还有点规矩,后渐露出本相,一个个言中猥亵不堪。旁边的女人毕竟不是小家碧玉,酒酣耳热间没谁顾忌,几个跟赵若筠混得略熟的,还不时跟她狎言调笑。这女子十分乖巧识趣,依在胡安经身畔笑颜对应,矜持中不乏风情。
但唯独李密,举酒低眉之际,看出赵若筠短暂颦眉,黯然神伤。
可怜的姐儿。李密叹罢啜酒,不敢多喝,因为过会儿还有正事要办。
众人当中,有一姿容威武的男子,甚是轻狂,借着几盅白酒下肚,见赵若筠甚是可人,嚷嚷要她过去陪酒。
赵若筠便斟了酒,来到男子面前道:“奴家敬李大人一盅。”
这李大人自然不是指李密,而且李密看见那男子,吓得忙把头给低下去了。
“怎么了?”熊广泰见他举止反常,问了一句,顺便也看向那男子,看见之后,熊广泰的反应就和李密一模一样了。
那喝多了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之一、前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儿子、遇刺的山西总兵李如松的三弟李如桢。
熊二低声骂了句:“妈的,怎么碰上他了!”
再说那赵若筠,笑吟吟上前敬献,孰料被李如桢忽一把搂入怀内,借着酒劲道:“若不跟我交杯,定须陪一杯方可去!”赵若筠只好笑道:“李大人高兴,陪一杯也没什么,只是奴家不能多饮,就饶半杯可好?”李如桢见其娇俏可人,又闻缕缕淡香袭来,心里酥了一半,紧紧地圈住她的蛮腰,喷着酒气道:“也成,就在这陪,免得赖帐。”赵若筠嫣然道:“奴家岂敢在将军面前赖帐。”说着,她就坐在李如桢的腿上,探臂到桌上又斟了半杯酒,端过来对他妩媚一笑,杯口往男人的杯底轻轻磕了一下,柔声道:“李大人请。”翠袖半遮檀口,迳自饮起来,转眼间便把杯口朝李如桢一扬,竟是一气干了,丽目随之斜斜乜向他手里的那一杯。
李如桢目瞪口呆,心中已是迷坏,忙举杯也饮,谁知赵若筠趁机一挣,已从他大腿上溜了下来,轻烟般躲入胡安经怀内,耍娇弄嗔地仰着螓首,不知跟他诉说什么。
众人瞧得心旌摇荡,李如桢更是难过,腿上还麻麻的,恨不得再将这尤物一把捉过来揽着。有一人嚷嚷道:“李大人有人敬酒,我们怎就没人理睬呢,莫非此处只有他是个官儿?”
胡安经哈哈大笑:“都有都有,今个儿不单有人敬酒,还有人陪酒呐!”
遂同怀内美人道:“叫你姐妹们歇一歇,都来与公子们陪杯酒。”
赵若筠朝旁边弹唱的美人们挤挤眼,笑道:“有劳姐姐们啦。”
众美早有默契,纷纷放下手里的乐器,笑嘻嘻地斟了酒,各自寻一个男人敬奉。
李密本来心思全在偷眼看胡安经和李如桢上,忽然旁边坐了个唇红齿白的女孩儿,生得俊俏伶俐,干净利落地斟了酒,抢在别人前面来到他跟前,双手捧杯妩媚娇甜道:“奴家敬公子一盅。”惹得旁边几个也想染指李密的姐妹直噘嘴儿。
李密不想惹人怀疑,忙接过饮了。谁知这俏姐儿竟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一臂勾着他的脖子,一臂复去桌上斟酒。李密偷望四周,原来都是一样,席间坐位根本无多,那些姐儿皆坐于男人腿上。当然,他的二哥熊广泰早就不顾及有衙门里的大人在场,怀抱一名娇艳女子,忙着上下其手了。
就知道你看见女人连路都走不动了。李密暗骂一句,同时心里也稍稍定下来,转头问腿上的女子:“姐姐怎么称呼?”
女子嫣然道:“不敢,奴家叫翠霞,公子尊姓大名?”说着捧杯又敬。她方才在旁弹奏时,悄悄打量席间众人,瞧见李密衣裳锦绣,容颜俊美,气度不俗,更难得的是没有丝毫纨绔之气,心忖此人绝非寻常人家的公子,早有几分喜欢,因此胡安经一叫陪酒,她便抢先挑了李密。
李密便举杯回答。
翠霞遮口倩笑,说:“公子叫李密?那瓦岗寨的弟兄可还好?”
【*】傻屌这一粗口至少从元代开始就已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