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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忙完了祭祖的事,一家老小没歇上两天,李龙成亲的日子也就要到了。
五月二十四,正日子的前一天,王秀才将为女儿置办的奁具嫁妆雇挑夫送了过来。这王家在铜鼎镇也算是小有薄产的人家,许是见李家如今越发富贵,担心女儿嫁过来被看低,所以陪嫁的嫁妆愣是比一般乡邻嫁女时丰厚了一倍有余,整十八抬,光是挑夫就请了三十几个!
新房里虽然大部分的家具都是由李家准备的,但像床、梳妆台一类的东西还是由女方准备,另外一些私密的用具也是由女方自己带过来。
器具、箱笼、被褥等小件被直接抬进了新房,唯有一张大床却因为太过沉重,是拆开以后运来的,挑夫们领了赏钱就走了,不做这活儿。李龙李虎带着李财李宝四兄弟自己动手,准备在院子里重新装好再抬进去。
严礼作为行家,充当着调度指挥一职,李怀熙在旁边递家什。等到床的框架支起来后,李怀熙好奇地‘咦’了一声,觉得有些奇怪。运进去的梳妆台他没仔细看,可这床可是在他眼皮底下支起来的,越看越觉得这王家陪嫁的家具来历不简单,不光木料和自家准备的家具一样,就是精细处的雕花都好像出自一人之手。
想着自家的东西是从严礼店里买来的,李怀熙拿着木锤子偷偷往严礼身边挪了挪,“我怎么觉得这王家运来的几件家具和我们家之前准备的是一整套的啊?你给安排的?”
“哪儿用得着我?!”严礼翻翻白眼,抬头看看屋里还有王家没走的压妆客,于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对李怀熙说,“当日选家具的时候你不知道你大哥是和谁一起来的,他大舅哥!王家的大儿子!和人家就差勾肩搭背了,那热乎劲儿!还惦记着想要一起会账来着,被人家一顿排揎才作罢!这可不就是一套的吗?!上好的大叶檀,我一分没赚不说,还搭了车钱给他丈人送家去的!”
严礼犹自愤愤,李怀熙却已笑得肠子打结。他难得听到一向清高的严礼如此市侩的背后编排别人,偏今天听了这么一大段又不能正大光明的笑,只能忍着腹痛捂着嘴闷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能正常调动面部肌肉。
“先前四儿写信给我说过礼的时候我大哥自己下苇塘捉雁我还不大信,现在看来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明日我倒要见识见识我这新嫂子何等的花容月貌,勾得我们家学究这样上心。雅*文*言*情*首*发”
严礼心气未平,瞪了一眼李怀熙,揶揄道,“花容月貌?你还是自己照照镜子来得比较快!也用不了明天!”
李怀熙被严礼噎得讪讪,拎着家什赶紧退后一步。平时一般人拿他容貌打趣那下场肯定凄惨,不过今天严礼这样说,李怀熙非但没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严礼早上和大姨一起进门的时候,他心里就一直惴惴,不知严礼的亲事进行的如何,后来听墙角,听见他大姨同他姥姥和他娘说严礼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才心下稍安。
女人们在屋里说话,李怀熙也听不太清楚,断断续续的听见好像说对方是个与严家有来往的一个商家的女儿,自小请了教席,知书达理,模样也不错,难得小时曾和严樱一同玩耍学做针线,与严礼也是自小见过的,又说严礼自己也很满意云云……余下的屋里人太多,他也没听清。
虽然李怀熙在李虎面前百般抵赖,但其实他到底还是为了之前的事心怀愧疚,总要严礼也过得好才能让他觉得舒服一些。他大姨的话或许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如果是自小认识的,那至少比盲婚哑嫁要好多了。
李怀熙不愿意去想严礼对亲事的满意是不是求不得之后的认命表现,但如今看严礼能这样与他玩笑、拿他扎筏子,李怀熙也就愿意相信严礼是真的放下了,至于严礼心里是不是也真的放下了,李怀熙不愿意去想,想了就是欠了,他还不起。
李家几兄弟用了一个多时辰装好了床,期间李宝的手还被床板压出了一个大泡,结果不想临了却又弄出了乌龙,那床不多不少的比门框宽了两寸又高了半尺,无论怎么腾挪也进不到门里。
自诩聪明的李家兄弟抬着床脚在新房门口吵来吵去,你赖我、我赖你地互相埋怨,李成奎听见声音过来看了一眼,当着外人面,李老爷没好意思教训自家的几个‘聪明’孩子,瞟了一眼正在屋里等着‘铺床’的伴娘,李老爷抬腿给了新郎官一脚,“吵什么?还不快拆了,放到屋里再重装!”
好在第二遍的拆装工作比第一遍快了不少,赶在日落之前,王家找来的儿女双全、公婆健在的有福之人终于把最后一捧莲子撒在了床上,撒完也顾不得李家留饭,看天色已晚,拉着一起来的姐妹急急忙忙的就走了。
这伴娘是王家求来的,怎么也不好让人家就这样回去。李成奎赶紧让李怀熙吩咐自己带回来的马夫套上马车追了出去,屠户娘子在门口望了望,看车夫到底追上了那两个女人才放了心。
新房里不能睡了,连往常的打地铺也不能,到了睡觉的时候李家人又犯了难。早一天来帮忙的不光有严礼母子,还有大舅母带着程安、程平和小表妹程芝,二舅母带着儿子程方、女儿程兰、三舅母带着儿子程焕和小女儿程蕊,乌泱泱的一大屋子人,摞成摞儿也睡不开!
最后李成奎带着家里的男人全避了出来,李怀熙抱着他的猫跟他大伯家的胖李利挤了一晚上,闻了一晚上臭脚丫子味,第二天早上早早的就回了自己家。
女人们起得比他还早,正围着井台轮流洗漱,见到李怀熙进来,也不拿他当回事儿,连一个想要避嫌的都没有,该捋胳膊的捋胳膊,该卷袖子的卷袖子,李怀熙倒有心想要提醒她们他身为男子的事实,不过最后还是没多嘴开口,想也知道她们会怎么回答他,还不如不说。
这时他娘端着盆水走过来,随手甩给他一块毛巾说,“去洗脸,把猫放下让它自己玩去,一会儿厨子来了到处都是锅碗瓢盆,省得它在这儿捣乱。”
李怀熙接过水盆没说什么,而肥猫向来和女主人不对盘,听见话头不好支起身子冲着屠户娘子呲了呲牙,在李怀熙肩膀上一使力,自己跳到院里的桃树上去了,屠户娘子因此又嚷了一句,“有本事你就在树上呆着别动,呆一天!”
李怀熙自去洗脸,没敢去给自己的猫打抱不平,他觉得他娘今天有些奇怪,虽然安排事情也有条有理的,可看着怎么都带着点慌张劲儿,即使教训猫也是明显的没事儿找事儿,纯粹找茬。
挨到下午,李龙换上新郎官的衣服准备去迎亲了,李怀熙发现他娘的慌张劲儿转眼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一会儿看看门上的‘囍’字贴得牢不牢靠,一会儿又去检查待客的茶果可是准备充分,总之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全没有往日的镇定。
李怀熙看着惊奇,也看着闹心,最后忍不住把他娘拉到一边问,“娘,您这转什么呢?一会儿宾客就上门了,您还不赶紧的到前面去,就让我爹一个人在那儿支应着啊?”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怀熙,你看看娘今天穿的还行不?是不是颜色太艳了看着不庄重?我柜子里还一套暗一点的,要不要换?我,我头上这钗大不大?我不戴这有珠子的吧……”
这是真慌了!
李四指不上,李怀熙只能先冒充贴心小棉袄,把他娘扶到椅子上,又倒了杯水给他娘塞到手里,等他娘喝了一口以后才问,“娘,您怎么了?不就是成了婆婆了吗?怎么把您慌成这样?”
“我没慌!”屠户娘子下意识的反驳,结果一对上小儿子的眼睛就败下了阵,“你当婆婆是好当的?我,我好像不会……”
“不会?”李怀熙也愣了。
“不会,”屠户娘子说出来第一句,往后的就顺溜了,坐在椅子上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我嫁了两回都没有过一个婆婆,连媳妇茶都没给人敬过,可不是不会吗?!”
“那不是还有我姥姥呢吗?我姥姥有三个儿媳妇呢,我大舅刚结婚那会儿您不是还没出阁,怎么不会给人当婆婆啊?”李怀熙奇怪了!
“我那时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啊?就知道家里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看亲娘和看婆婆能一样吗?”程秀瞪了一眼小儿子,虽觉得自己这心事跟他说有些对牛弹琴,不过这些话她除了亲生的小儿子也找不到别人说,只能叹了口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再说,我也不是你大哥的亲娘,虽然这些年我待那哥俩自认没有亏心的地方,可儿子娶了媳妇本来就容易忘了娘,何况我这还是后娘……我虽然有个状元儿子,早些年也嫁过秀才,可我自己个儿的半斤八两我还是知道的,没读过书、没认过字,万一哪句话和媳妇说错了,惹人笑话倒不要紧,惹恼了人家就成了讨人嫌了,要是再让你大哥为难,我这、我这,哎,反正我觉着我不会当这婆婆,愁死了!”
李怀熙瞪大了眼睛,是万没想到他娘还有这样的玲珑心思,不过下一秒,李怀熙就找到了浑水摸鱼的感觉,立刻也跟着换了一副忧国忧民的脸,唉声叹气的说,“还是娘想的周到,大哥这又是抓雁、又是跟大舅哥攀关系的,想必很满意这门亲,您这日后……”
李怀熙说话拉着长音,这时外面他大娘支应不住了,进来拉他娘出去招呼客人,于是他就势也就把话打住了——说半句藏半句,想把亲娘老子都从大哥身边拐走的李家三儿成功的在他大嫂进门之前先给递了一双小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