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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雨深,梦惊魂(3)
李世民放弃追杀岳凝、李承儒,引来一片争议,首当其冲反对的竟然是长孙无忌,岳凝不是一般的女人,心机深沉阴狠,又与李建成感情浓厚,关键是她带走了李建成最小的儿子——李承儒!
这……很容易成为顽固党羽造反叛乱的因素!
李世民将此事冷淡处理,无论如何争议,都俱不再提,但,有一人,他却已耽误了一月之久,听说他还一直待在家中没有逃脱,似坐待处置般从容……
此人,正是魏征!
李世民将魏征传至显德殿,上下打量起眼前的黑瘦男人,不起眼的麻布黑服,更显得人精瘦老练;李世民俊眉一挑,眼中顿起寒光万丈:“魏征!你……何以百般离间我们兄弟感情?”
一句惊住侧旁众人,李世民言下之意,便是无他挑拨,他们兄弟便不会生了今日之乱,如此责任大转,众人手心无不冷汗直冒……
可魏征却只抬了抬眼,面色安定无波:“若原太子……肯听了魏征之言,便也……不会有今天大祸了!”
一语惊住四座,便连阅人无数的李世民、也不由得一愣,面对生死毫无畏惧之人他见过,但,如此当面冷嘲热讽的倒是少见,他亦没料到,他一介文人,竟这般大胆……
“魏征,你想……我……会如何处置于你?”
李世民走下座位,更加仔细地端详起魏征那并不精致的脸,忆起过去种种,想当年,李渊曾派过此人,安抚山东,后来,他又曾随建成剿灭了刘黑闼,听说也出了不少主意,况且,站在他的角度,劝建成杀掉自己,也确是难得的远见卓识!
此人若能化敌为友,为我所用,岂不大大有益!
李世民眸光冷峻锋锐,常人不敢久视,可魏征却迎着李世民的眼,神情自若,从容不迫,也并不答李世民的话……
李世民沉吟一忽,薄俊的唇,竟勾起微微的弧度,意味深长:“魏征啊魏征,倒有些傲骨,哼!现,便命你为詹事主簿,你……可愿意?”
詹事府是太子东宫的最高行政机构,相当于朝廷尚书省,詹事主簿是负责来往政务文书的收发审核并用印的职务,级别虽低,却极其重要!
若是别人,定是惊喜万分,但,魏征冷硬的脸,却仍无牵无动,宠辱不惊,只一句“谢殿下”,再无其他……
李世民本就是惜才之人,又向有容人度量,也并不与计较……
七月天里,大片木槿粉花垂枝,紫红重瓣,朝开杏繁如锦,暮落凋残似尘,东宫每一丛绿茵,都缀了香雪纷纷,风景奇秀自成……
若花美人衣袂飘举随风,莺声笑语掩了前日的风雨凄迷……
无忧同众妃园中赏花,心事却似花香浓重,她不能忘了承乾的话,那句——“有人推我”!
众人走得累了,自在亭中休息,东宫的亭,更大一些,却不比天策府精心设计的雅致,天策府已被李世民废黜,可那其中,却有太多回忆欲罢不能……
无忧望着一树香槐花落,微微怅惘……
“姐姐,在看什么这般出神?”
燕岚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递上杯金银花水,加了红果、百合,令人宁心安神、清理内热……
无忧回过神来,伸手接了,低眸微嗅,香气沁人心脾:“嗯,果是清新,难怪人说‘上品饮茶,极品饮花’,真是如此……”
说着,便酌上一口,气味悠长:“看这七月天里,花开得好呢,到得八月,桂花满园时,便又是一番景致……”
“姐姐喜欢桂花吗?”
阴妃放下茶杯,美目微侧……
无忧唇抹和风,笑容温暖:“喜欢,却研究不多,只知这花开白为银桂、黄为金桂、红则为丹桂,咱们用的各种桂花香料,也有上下品之分,我……却分不得!故,纵是喜欢,平日里,也不常用!”
“是啊,姐姐不常涂桂香呢,却不知姐姐喜欢!”
杨如夕艳眸瑰丽流芳,纤指凝娇肤嫩,端起玉制含彩透光的杯,举止优雅端庄……
“平日里
,我常换着香涂,却也唯爱桂香呢……”
杨如夕放下手中茶杯,发出微点声响:“姐姐可听过,‘丹桂之香,百花里无有及者’,所以,这桂香中,也以丹桂为最,其天然花香固然浓郁,但若加以特别调制,香气更加独特,浓而久不散去,更是佳品!”
手上一紧,杯中金银花水晕开水纹,无忧微抬起头来,秀眉蔵抹烟黛,清眸淋水盈波,望着杨如夕,声色不露、笑容和润如常:“哦?如何独特?独特了?可还是桂香?妹妹可会调制吗?”
微风吹起蓼花幽红,点染了杨如夕高贵的眉:“自是会,此是宫中独秘制法,外不曾有呢……”
“哼!这桂子香,制法繁多,民间流传便数种,所谓独秘……不过也是其中一种而已!”
韦妃美目艳光流动,轻瞟杨妃一眼,杨如夕向来不屑与她争执,并不予理会……
无忧转望向她,目色安和若茶:“韦妃妹妹……也对桂子香有研究吗?哦,对了,平时到见你常用,可也是自制的?”
韦妃眉也不抬,轻晃手中金银花水,语声刻意高挑:“我们这些个寻常人,哪来得那般精贵?只用的普通香脂而已……”
杨如夕知她讥讽,厉瞪她一眼,傲眉丽目中狠色渐浓,韦妃近来越发放肆了,自己越是不为动容,便以为自己好欺负了吗?
“你……”
“妹妹……”
无忧轻按住杨如夕,微笑丝毫未动,水目漫扫过在座每位,转开了话题:“好了,这风景大好的,大家别尽说些败兴的话,殿下今晚难得空闲,要大家一起夜赏花景呢,到时烛火耀了满园,妹妹们可要精心打扮了,什么桂子香、子兰香的,都涂上了来,也好让殿下开心……”
杨如夕沉下气来,瞟韦妃一眼,浅酌口金银花水,心中暗暗起澜……
其余众妃,则不管二人争执,如此难得之机,俱只想着如何引来李世民更多注目……
夜色幽淡,泼洒满园月冷,木槿花朝开繁盛,近暮却凋若尘埃,一园缤纷粉白交错,紫乱红旋飞落……
各位美妃装扮华贵,穿花纳锦抹翠,金丝镶边,墨玉簪花,无不施展其艳色绝姿……
无忧亦着了水红色纹丝开衫,内穿金绵丝牡丹承露衣,高挽发髻、只垂下一缕香丝,油生万种娇丽……
李世民紧挨着无忧坐,身边还有杨如夕坐于左侧(1),依次是燕妃、韦妃、阴妃,此是按进门先后而坐……
无忧望望眼前众妃情态,目光神色各异,心中不免深叹——这日后,宫廷争斗,恐在所难免,而这位次,怕便是首当其冲……
“没想到,这木槿花落,竟也是这般美……”
李世民不禁称赞,眼光温柔自然地落在无忧身上,无忧微微浅笑,倒向杨如夕望去:“妹妹今晚这裙,真是衬你,对了,可是涂了桂香吗?”
李世民亦转眼望去,杨如夕一身紫绣纱罗衫,宽袖微卷至拇指节处,玉手娇若水嫩,发饰珠摇翠摆,尤显高贵奢华……
“是,今日见姐姐喜欢,特涂了桂香,还为姐姐备了些……”
难得李世民久久注视,杨如夕微起一步,将镶金点玉的胭脂盒子递在无忧手里,艳眸飘掠过李世民的眼,隐隐波动……
可惜李世民的目光,却已飘离了自己,重又落在手持镶金玉盒子的女子身上,杨如夕心中沉如千斤,惊讶于自己不经意的举动,何时……自己也若别的女人般,刻意吸引李世民的注意了……
她一向自命高贵,女人争斗见得多了,反而不屑,但,许是因为从未受过委屈折辱,从未经过寂寞冷落,即使是新婚时的刻意躲避,她也明白李世民的迫不得已,之后,无忧回来,二人相处和睦融洽,李世民更待她不薄,曾感到过一些幸福,但,随着燕岚、阴柔尤其是韦妃的一个个进门,无忧的地位自牢不可破,可自己……能得到的却越来越少,只空有着清高美貌,没有了赏它之人,又能当作什么呢?
杨如夕心中苦涩,如今……她竟有些理解了那些女人……
在李世民面前,韦妃依旧和婉温柔,并不
似常日的尖刻,声势夺人;韦妃绣裙飘举,苔绿色翩然情动,盈盈起身至无忧与李世民面前……
向李世民微一施礼,媚眼冶艳妖娆,转落在无忧身上,瞬间灰雾蒙眬:“姐姐,我这……也有盒桂子香脂,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无忧亦起身上前一步,接过韦妃手中盒子,一阵桂子花芬,浓香扑鼻入心……
韦妃向李世民刻意留神,恰到好处的停留一忽,才回到座位之上;无忧低眉望望粉盒,目光却不经地落向了杨如夕,杨如夕神色恍惚若离,眼中亦有惶惑闪烁不定,绝美的脸若有所思……
奇怪!
无忧目光倏地一转,又定落在韦妃脸上,韦妃却也似有焦虑不安之色,隐在刻意掩饰的眉目间……
为什么呢?
无忧秀眉微蹙,为何……她二人皆会是这般茫乱的神情?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又有多少是无意而为呢?无忧紧了紧手中粉盒,恐这一切一切的问题,皆在这两盒香郁浓弥的脂粉当中……
无忧眼光凝聚正自忖思,天空却突现一抹灿芒,自暗夜中划出道刺眼银亮的线,寒光乍现于夜的幽迷,无忧心底倏然一惊,只听到李世民一声大喊入耳,惊起落花满地飞旋……
“无忧小心!”
一声大喊,惊得无忧回过头来,身边一端茶侍女突自腰间抽出柄寒光烁闪的软剑,剑自空中掠过,烛火月光无色……
园中一片惊呼之声,无忧下意识侧过身子,衣帛撕裂的声响清脆入耳,李世民夺步上前,却比那女子慢了一步……
那剑已挑破无忧水红色衣袖,并转开剑锋,追刺向躲避不及的无忧……
“来人,抓刺客!”
李世民一声大喝,行动却不敢放慢,一手扣住那女子肩膀,一手夺那女子手中软剑,那女子眼色一收,唇边抹了丝冷笑,衣袖一摆,几支暗器闪亮刺眼,李世民弯身避过,手上却不敢放松丝毫,生怕她抽身而去,伤到了近前的无忧……
此时,东宫侍卫已将花园团团围住,封了所有逃脱之路,那女子侧望一眼,秀眉间终起条条痕迹,手上与李世民匆急应对,眼光却飘离出恶打缠斗之外,露出艰难之色,寻着某一个与她相接的目光……
无忧心中一颤,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随着那女子寻找的眼光望过去,却落在侍卫身后的几位美妃身上……
但,此时此景,每个人的表情俱是惊惶的,并看不出其他异样,出神间并未注意身边动向,那女子暗器挥洒,搏命般倾尽所有,李世民几个垂头翻身躲避,退到数步之外,方才定住身子……
侍卫们怕扰了李世民避让之路,待他立住,才敢一拥而上,那女子目光厉厉,毫无一丝犹豫,直向无忧飞身而去,无忧正自思看众妃情态,落花万点随风而起,迷乱纷繁……
无忧睁开眼来,剑锋薄刃已横在玉颈边侧,丝丝抽凉……
“别动,不然怎样,我想……太子殿下,不需要我来说吧?”
嗓音微有些抖,眼中亦有惊恐之色,无忧能明显感到她手上的颤动,显然,她亦没有做好充分准备……
“姑娘,是受人指使吧?”
无忧被她挟住,却似不为所动,清眸微微侧落,波玉流光……
那女子手上一颤,眼光不自觉的扫向身边众妃,无忧亦随之望去,众妃一如既往地神色各异,或真心关切、或事不关己、或……忙乱惊惶,无忧尽皆收在眼里……
“姑娘,若你受人指使,无须挟持太子妃,便说出了那人,我……自会放你去,但,若你一意孤行,再被抓住,那么……可非如此简单便能了事,到时候,刺杀太子,挟持太子妃,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还望姑娘细细思量!”
李世民自无忧言语中,得到启示,此女最开始便非冲自己而来,不然抽出软剑同时,便可直刺自己心脏,但,她却将剑锋调转,刺向了身边的无忧,一剑不成,附加一剑,显然冲无忧而来……
无忧能与何人有仇呢?哼!定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之人……
李世民亦将目光扫向侧旁众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