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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琳回来的时候,莉亚依然愤愤不平,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公共休息室,扯住那个贼的头发捉住他,用指甲抓花他的脸,再拿罐子往他头上砸去。最好还能有锤子砸烂他的指甲。驿站中喧哗声依旧不止,但是除了厨房里的人,再无外人闯进来。据说,许多供养人现正聚集在大教堂的门口,围观大主教和治安官之间的对峙。莉亚搓着手,盘算着这两人还能对峙多久。现在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他们。此刻去救科尔文,时机再好不过了。莉亚希望大主教可以继续阻止治安官他们进入大教堂。但愿他能意识到,拖延对她的处境非常有利。
布琳兴奋地有些坐不住。她把头发向后撩去,连珠炮似的对别人说:“那个盔甲侍卫……你知道,就是那个囚犯,看上去很痛苦。愁眉苦脸的样子真是吓人。应该没有被吓坏,但看上去非常愤怒。”
“你的描述很到位,”莉亚问道:“他们把他关在哪儿了?告诉我是哪间房?”
“楼上角落里的那间房。他们像拴只狗似的,用链条锁住他的手腕,把他关在房里。真是可怜。真的,他满脸是血……”
“他们有没有叫医师?”莉亚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问道。
“是的,他们让我们带一个上去。说是要把他弄干净,这样国王来的时候,就能看清楚他的脸。那些士兵都很感谢我们送过去的食物和苹果酒。饥肠辘辘的人我见多了,但从来没见过他们那副饿狼似的鬼样子。”
链条是个问题。不过莉亚转念又想到一个点子,转身对好心的母亲说,“赶紧装一桶猪油,越油越好。其他滑腻腻的东西也可以,只要能帮着把链条脱下来。”布兰特还没回来,应该还在驿站后门外,给马备鞍。
“带我去囚犯的房间,”莉亚心里很是纠结,万一治安官的手下认出她,该怎么办?这点不得不提防,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她得把自己装成那种可以淹没在人堆里的人,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好心的母亲摇摇头,“缬草见效没这么快。先让他们吃一会儿,别心急。”
莉亚抿了抿嘴,便摇摇头,“我必须尽快。不然,等治安官回来,就没有机会了。”
母亲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不能上去,”她嘟哝道:“这么做不可以。”说完便起身,“你不可以上去。希拉——拦住她,不要让她上去。她还是个孩子。”
莉亚转头看向好心的父亲,他也呆呆地看着莉亚,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是大主教让她过来……”
“派一个孩子来做这样的事情。”她看着莉亚,表情很严肃,“送吃的上去,的确不会让人起疑。可你是个姑娘。那些士兵可都是大男人。我绝不会让你去的。还是我去。”
父亲愣住了,“你可不能上去,一步都别想。现在情况已经够糟了,如果大主教让这个姑娘去救那个年轻人,那么我们就去救他。”
“怎么可以?他不应该让一个孩子过来。”
“他这么做,我们也没得选。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明明是在违抗大主教。”
好心的妻子闭上眼睛,又摇了摇头,“不可以。”
莉亚站起来,“没有人强迫我过来。请相信我。那个年轻人现在有生命危险。国王不会轻饶他。”
“如果国王知道我们帮助他……”好心的妻子轻轻说道。
她的丈夫抓住她的肩膀,“大主教会保护我们的,他从不曾食言。我们要相信他。如果这么做不对,他就不会派这个姑娘过来。”
“希拉,她还只是个孩子。我们的布琳也只是个孩子啊。这怎么可以!”
丈夫站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此时此刻竟显得异常伟岸,“即便大主教现在让我上绞刑架,我也会照做的。”他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为了大主教,我心甘情愿。当初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带我们来到这里。难道你忘了吗?曾经我们是贱民。现在我们已经属于这个大家庭了。”他又摇摇头,“你害怕,是因为你担心我们的孩子,还有这个姑娘。但是我敢说,大主教一定会和从前一样,保护我们。”他转过身,看着莉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去吧,孩子。今天,你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你是多么勇敢。大主教也会保护你的。”
莉亚看着他,惊叹于他对大主教的这
份忠诚不二。布琳还在楼上,莉亚便和好心的妻子准备了一些医疗用品放在盘子里——菘蓝、罐子、抹布、温水。她走到桌子边,托起盘子,小心拿住,回头看了看这家人,点点头,便跟着布琳走进大厅。
“妈妈都是这样的,”布琳狡黠一笑,轻轻说道:“她有时候就是担心过头了。走这儿,小心楼梯。那边就是公共休息室。小心那块地板,不要被绊倒。”
莉亚谢过她的提醒,跟着踏上有些陡的楼梯,往楼上走去。莉亚很小心,免得推推搡搡地把盘子里的东西洒了。
“这家驿站开了多久了?”
“米尔伍德建造之初,它就在这儿了。皇室中人把他们的孩子送到大教堂来学习的时候,那儿的房间不够。这家驿站离大教堂最近,他们就会住过来。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我们这儿就会客满。我还在这儿接待过国王的表兄呢。”
莉亚心想,你现在接待的可不就是国王的另一个表兄弟么。
“你们一家在这村子里住多久了?”说话间,她们爬上最后一层楼梯,来到顶楼。穿过大厅的时候,每走一步,莉亚内心便紧张一分。科尔文看见她的时候,会作何反应?对她破口大骂?还是大吃一惊?她得想办法补救。
“我出生在这儿,”布琳回道,“我们一直住在村子里。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是个贱民,这样就可以住在大教堂里了。离大教堂的围墙这么近,想着也觉得安稳……他们就是我们的保护伞。但是我真的不想住在围墙外边。”
“你怎么会希望自己是一个贱民呢?”莉亚幽幽地说道:“没人愿意自己是一个贱民。”
“我的哥哥也算是吧。布兰特不是我的亲哥哥。好吧,现在是了。但他不是我爸爸妈妈亲生的。是大主教带他过来的。所以他便成了我的兄弟,连血缘也同我们一样。大家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其实不是。你家里有几口人?”
莉亚有些迟疑,“我也不知道。是那扇门吗?好,准备好。”
布琳为她打开门。
房里三个治安官手下的人,莉亚一个也没见过。谢天谢地,谢灵力保佑。
“布雷克姆,真是顿大餐啊。我这份有些多,吃不完,你还要么?”
“给我吧。”
“你总是和一头饿狼差不多。”
“为什么呢?我们成天在马背上颠簸,却一直吃不饱。真是太不要脸了,真够不要脸的。”
莉亚很快地看了他们一眼,装得和索伊平常一样,不和他们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耷拉下肩膀,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很疲惫。
其中一个膀圆腰粗,满脸络腮胡,头发稀疏的士兵走了过来,一样一样检查盘子里的东西,指着一处停了下来,“这是什么?闻上去像是猪油?”
“是鹅油,”莉亚含糊不清地说道,“一种油膏。”她顿了顿,哆嗦着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鹅油?”
“怎么就不是奶油醋栗泥呢?”另一个士兵哈哈大笑起来,“姑娘,你可以去准备这道菜给我们了。莫伊斯,你要是再打哈欠,别怪我不客气踢你啊!你够了没啊?”
“我没办法……控……控制不住啊,”另一个打着哈欠说道,“看样子,我今天是睁不开眼了。”
“要是我们在外面,就容易多了。”一个士兵走到窗户边,探出身去,“我的伊渡米亚,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聚在外面了。”他走回来,摇摇头。“要是阿尔马格强行撞门,村民看样子是要暴动。我敢打赌,他们会这么做的。”
“那就太蠢了,”另外一个往地板上吐了口唾沫,抬起肉乎乎的手,挠了挠自己的喉咙,“他们如果真的暴动,就是犯蠢。你看,国王的军队马上要到了。你去干活吧,姑娘。别站在那儿,跟个树桩似的。把那个自大的臭小子弄干净,让他清醒一下。叛国的罪名早已坐实,就等着被我们处决了。别站在那儿偷听我们说话,这可是为你好。”
听罢,莉亚立马小心翼翼地往远处的角落走去,装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手里的盘子也跟着叮铃哐啷响起来。那儿有一张高高的四柱床,四周垂下紫色的床幔,床上的被子蓬松柔软,一定填满了羽毛,床头堆满了枕头和毯子。它看上去有帕斯卡的床两倍大,国王的床最多也和它差不多。莉亚这会儿真想扔掉盘
子,跳到床上去。从小到大,每一个晚上,她要么睡在阁楼上,要么就是在厨房地板上铺一张毯子便打发了。宽阔敦实的床脚边,科尔文坐在地上,像只小兽似的很警醒。他靠着墙,被拷起来的手腕搭在膝上,乱七八糟的头发垂到眉毛那儿。眉毛边的旧伤口又开裂了,鲜血流下来,染红了衬衫,鼻子和嘴巴上又新添了好几处伤口。莉亚把盘子放在他脚边,他抬头看到了她的脸,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什么话也不要说。”她俯下身从盘子里拿东西,并打开猪油罐。
莉亚回头看了三个士兵一眼,发现其中一个不停打哈欠,下巴都快掉了。
“哈欠打够了没,你这个蠢货?我都被你感染了……也要打哈欠了。真是的,这是你们逼我做的。我发誓,接下来谁打哈欠,我就揍谁一拳!”
莉亚拿起一块麻布,往水里蘸了蘸,压在科尔文的眉毛上。他一言不发,半张脸都在微微颤抖,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忍住没有咆哮。莉亚手上加重了一些力道,然后拿下麻布,绞干后又沾了点水,继续压在他的眉毛上,水一滴滴沿着面颊流下来。
此时此刻,他心里都在想什么呢?他的眼神,是对她背叛的指控?还是让她赶紧逃跑的警告?如果感激她,才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莉亚一只手将麻布压在他头上,另一只手打开装着鹅油的小桶,挖了一些鹅油抹在他的手腕上。他眉头紧皱,蓦地僵住了。原来他手腕上也满是血迹,一定是拼命想要挣脱镣铐,才生生弄得皮开肉绽。莉亚拼命往他的手腕和手上涂抹鹅油,像不要钱似的。
布琳在她身后收拾吃剩下的食物和空酒杯。看样子,苹果酒喝得一滴不剩。有个士兵已经歪在桌子上睡着了。
“布雷克姆?你不会是闹着玩吧,伙计?布雷克姆!你看看他,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莉亚回头看了看,差点就要笑出来,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转而回过身,又挖了更多的鹅油。科尔文轻轻点点头,一边转着手腕,一边把手铐推出去,好让手能从手铐里挤出来。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皱着眉头的样子着实不太讨喜。手指并在一起,恨不得不留一丝缝隙。在不断努力下,一只手终于从手铐里滑了出来。
莉亚拿起一块干净的麻布,擦净他脸上的血迹。突然想起那个晚上,她也同现在这样跪在地板上,擦去他满脸的汗水和血迹。
“我们就这么呆在里面,真受不了。还有那么大一张床摆在我面前,太折磨人了。莫伊斯,你有没有在这样一张床上睡过觉?这可是一张真正的床呐,才不是我们睡的那些床,塞满稻草,爬满老鼠。这才叫床。”
“简直是天差地别。我打赌,这样一间房起码值一顶皇冠。布雷克姆,你这混蛋,快起来。要是阿尔马格抓到你在打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哦……真是太蠢了,你这个蠢货!”
“姑娘,再去给我们拿些吃得来。我需要一些……我还要吃些东西……好让自己别睡着。快去!”他朝布琳挥挥手,她点点头,捧着盘子离开了房间。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可楼下大餐的香味就像蜡烛的烟气一样飘了进来,惹得人心里痒痒的。
科尔文不停地转着另一只手腕,上下滑动手铐,拼命想解脱这只手。他咬紧嘴唇,脖子上青筋凸起。手上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滴在了地板上。终于,手铐松了。
莉亚回过头,偷偷看了一眼三个士兵。一个歪坐在椅子上,半张着嘴巴,头往后仰着——闭上了眼睛。另外一个则离开了房间。
她取了一些捣碎的菘蓝花瓣,抹在科尔文的伤口上。结痂又一次裂开,露出里面微微透着粉色的肉,看着就觉得很疼。她内心祈祷,这些菘蓝可以再次发挥药效。
第三个士兵跌跌撞撞走到窗边,怔怔地往外瞧。他揉揉眼睛,喃喃自语,发誓不能睡觉,看来正在和汹涌袭来的睡意做最后一丝挣扎。莉亚盯着他,盼望缬草快点发挥药效。那士兵又摇摇晃晃地从床边走回桌边,一手撑在桌上,好让自己站稳些。然后,整个人便慢慢软了下来,扑通跪在地上,眼皮翻上翻下,脸上的肌肉也逐渐松弛下来。他看向莉亚,可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也认不出她是谁。终究是敌不过睡意的侵袭。
“躺下。”莉亚心中默念。
这个士兵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