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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临城下
龟兹、姑墨联军围困疏勒,单于大军驻守车师,班超、耿恭皆据险而守。
117.白马寺
洛都。
窦固带领西征军回到京师左近,将军队驻扎在北军大营。西征军的组成成分繁杂,以北军为主体,一些会回归南军,一些回归周边地方,还有些攒军功的勋贵子弟随窦固一起进入洛都。
勋贵子弟们会先回禁军各部,等待功升。
窦固自然要进南宫交回兵符。窦固出征前,兵符是由皇帝亲自交付的,如今归还的仪式,倒也不算马虎,提前回京的耿秉也来了,与窦固一起身着盔甲,跟在窦固之后,共拜兵祖,却没有见到皇上出现,兵符交与一位大内的中常侍。
出宫时,耿秉紧随在窦固身后,不肯离去。
“耿将军有话说?”窦固停下道。
“窦帅还是回来了。这一班师,都护府可怎么办?陇西王和匈奴早就暗通,只怕匈奴很快就要重回西域了。”
现在整个洛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匈奴已经进攻西域了,甚至都不知道焉耆叛乱的事。耿秉肯定想不到,正是自己的姐夫陈睦自知对叛乱有责,总想镇压成功之后才向京师呈报……更想不到的是,在车师挡住匈奴千军万马的人,是他的幼弟耿恭。
“你不是说,你先回来堵住堂上诸公的口吗?结果我还是天天收到朝堂退兵的命令。”
“那也得抗住呀。”耿秉跺脚道。
“以你的性格,最该留在西边,可是你为什么会主动先回来?却让我要抗住?”
“你是一军之帅,兵符所在,当然是你在大军才在。”
窦固听罢叹了口气,抬腿就走。
耿秉追上两步:“好吧,我实话实说,我在军中收到了皇上的诏命回京。”
窦固再次停下来,回脸静静看着这位极力促成西征的军中新贵,皇上相当倚重的世家精英。
“去堵朝堂文官的口,也是真的!”耿秉急急道,“我原想着,只要我能见着皇上,就一定能说服皇上平息那些朝上杂音,可是没想到……”
窦固一惊:“你有皇上的诏命,却到现在还没见过皇上?”
“皇上已经好一阵没上朝了,说是病了。我到北宫请见了几回,都被内侍拒了。”
“这才是我回来的缘故,不只是我,南方平叛荆蛮的军队也在归京。朝廷……在收兵符。”
这回轮到耿秉变色:“皇上的病,真的……那么重了?”耿秉虽得皇上看重,但还是外臣,窦固虽是闲置启用,却是外戚皇亲,更深悉内宫中许多消息。耿秉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正在遍布洛都。
窦固并不回答。
“西域大好的局面,就这样放了?”耿秉在那儿更像喃喃自语。
“我手上倒有一个要交的……皇上的密命。”窦固说得很慢,像在思考,“可能有机会,可以见到内宫里的皇上。”
耿秉的眼一下亮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抱拳,对着时有顶撞的上司,拜了下去。
北宫。
恢宏的德阳殿内,皇帝斜倚在榻上,拥着被衾,身侧站着蔡伦。
榻前五尺,一个珊瑚架上摆着转轮金像。金像后三尺,盘坐着两名光头的缁衣胡人,正是大比丘迦叶摩腾和神念比丘法兰。
正式的礼仪觐见,一般都在南宫进行,但这是一次皇帝的私下接见,却选择了北宫建成不久、从没有正式使用的德阳殿。虽然在柱影之后,站着好些内监和太医,但还是显得大殿空落落的,昏暗暗的。
高耸的殿顶上,泻下一柱光,正落在金像上,仿佛金像本身在发光。
皇帝静静地看着金像那安详的神态,竟有些恍惚。
“来了?”皇帝对着金像道。
“来了。”法兰用汉语回答道。法兰说罢看了一眼师父迦叶摩腾,其实对话的人是大比丘迦叶摩腾,只是师徒此时神念相同,由法兰用汉语说出而已。
“还以为等不到了。”皇帝四下看了下大殿,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殿是他为了梦中仙人造的。
一边的蔡伦笑道:“皇上怎么说话呢,怎么可能等不到?现在班超不辱使命,把仙人像请来了,那皇上的身上也将大好了。”
“是浮屠像。”那对师徒道。
“哦,”皇帝看着金像,“叫浮屠啊,真的和梦里看见的一样……”
“浮屠也改变不了这世间的生老病死。”
“他……不是仙人吗?怎么还不能祛病、长生?”蔡伦在一旁插嘴。
“不是仙人,是浮屠。”师徒都闭目双手合十。
“那浮屠来此……何意?”皇帝微笑道。
“安宁。”
“在死亡面前,安宁,或恐惧,又有何区别?”皇帝笑得疲倦,也闭上了眼睛。
“死亡不是结束。陛下。”
……
德阳殿外的台阶下,站着窦固。
他送来了金像和两位天竺沙门,却没有如愿地见到皇帝。内监在殿外把他拦了下来,将沙门带了进去。
皇帝认为这是他个人私密的事,不宜让更多人知晓。窦固虽然也算是皇帝的“家里人”,也只限于知道班超有一个秘密使命,送了来自贵霜的一尊金像回来。完全不知道,这一切跟一个梦有关。
窦固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年轻的蔡公公送两位沙门出来。
“窦将军好!”蔡公公极为客气。
窦固点了下头:“皇上……还好?”
“皇上倦了,已经移驾寝殿歇养了。”
“那……”
“皇上说,将军差办得好。”
窦固内心有些荒凉,自己一军之帅,念的都是西域战事,结果……因这么个小差事被夸。
“请将军送两位大师回大鸿胪寺,跟他们说,辟出寺内一地,永久供养两位大师,还有他们的白马。皇上赐名——白马寺。”
窦固心中暗叹,自己又成了个传口谕跑腿的人。皇上……到底怎么了?这口谕也荒唐,竟然会去供养什么白马那样的畜生?
窦固带着两位沙门穿过重重廊道和宫门,身影越
来越小。
窦固永远也想不到,这道小得不能再小的诏命,无关任何政事,只是安置两个西域“术士”与一匹马的白马寺的出现,会对以后的中土世界产生多么久远和深刻的影响。
这或许就是梦想的力量。
广袤的北地草原,有一支匈奴溃兵还在向北奔逃。
队形散落成稀稀拉拉的三个部分,每个部分之间越拉越远,沿途还有人从马上摔下,再也不会起来。
他们整整跑了两天了,不敢停下。离开天山北麓,就离开了暴雨的局部天气,湿透的士兵们都在寒风中颤抖,衣服和盔甲都已结冰,因为他们已经跑到了向北伸延的春天的前面。
他们没有帐篷,没有辎重,没有粮草,也没有了领袖……只能通过奔跑来驱寒,哪怕马会在奔跑中死亡。
有少数人或许清醒过来,知道向北跑也许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的苦寒,或许回去车师城才是正道。但他们不敢,那里离那群可怕的汉人太近了。只能相互裹挟,向北,向北,向北……那儿毕竟是家的方向。
一直跑到了天黑,溃兵最前面的一队人,纵马踉跄地爬上了一个雪坡,最前方的一骑,突然大叫起来,像呼哨,又像哭泣。其他人也攀上了坡线,纷纷落马,将头埋在雪地里痛哭……
坡下是密密麻麻的帐包,每个帐包里泛出昏黄的光,就像一只只灯笼,布满雪野,一直铺到了天边。万盏“灯笼”簇拥着中心十数顶像宫殿般庞大的帐篷,也更加明亮……
那是草原人都景仰的……龙庭。
齐欢给玄英细细地处理了左手,换了药,缠好了绷带。
“齐大师,”玄英在身后问,“我再也射不了箭……使不了枪了吧?”
齐欢不知该怎么回答,继续往屋外走。
“虎头都白教我了。”却听见玄英在身后笑了,“没事的,我的右手还能握刀,照样可以杀匈奴。”
齐欢径自去了城门楼,那里坐着耿恭,透过窗格,看着北面的金蒲城外。
“有些不对。”耿恭转过头来。
齐欢看着耿恭,等他说下去。
“今天派了人去车师城,他们闭门不开,还射箭驱逐。”
“里面应该还有匈奴人。”齐欢应道。
“左鹿蠡王死了,大军都跑了,他们躲在里面等着瓮中捉鳖吗?车师人看着匈奴人已经惨败,还老实地没有变脸……这意味着什么?”
“嗯,他们一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
“去年,呼衍王的一万五千骑,在伊吾和车师两败,给咱们大汉赶跑了。凭着左鹿蠡王的一万骑,真的以为能推过西域吗?”
“你是说,左鹿蠡王只是前锋?”
“应该是,更多的匈奴人就要来了。”
“能让左鹿蠡王只做个前锋的人……”
耿恭跳了起来,一拳打在齐欢的胸上:“不错,我们可能会是这几十年来,整个大汉最早见到匈奴单于的人!”
齐欢皱起眉来,看到耿恭双眼明亮,没有恐惧,更像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