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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广告神殿走一遭
宝金街，东接雅宝路，西临金鱼胡同，曾被叫作“北京的麦迪逊大道”。
一度广告公司扎堆。
后来政府决定把它打造成“北京的第五大道”。
这儿就成了奢侈品一条街。
各种豪华酒店、豪华商场、豪华旗舰店和豪华公寓盖起来之后，整片区域的租金豪华大涨。其他外表光鲜的广告公司，先后都囊中羞涩地搬走了。
对这些公司的员工来说，却不啻是种解脱。
毕竟，一帮广告民工坐在一起参详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还可算意淫强身，每天从那些卖两个肾也换不来一把的世界名椅、奋斗二十年也置不上一辆的超级跑车面前经过，对不少人来说都是种刺激。大刺激。刺激大了。
不过，在圈公司上班的那些人，却没有这种幸运。
虽跟别的4A公司一样，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的这几年里，CIRCLE一直在走下坡路。
丢了好些个客户，却没进来多少新业务。还在的客户，留得住他们的合同，留不住他们的预算。但圈公司毕竟是广告界执牛耳的，依然稳扎在宝金街正中央的丽华大厦里面。从8到12楼，一连五层。这全亏搬过来时年景好，以现在看来绝低的租金签了15年长租约。
先说12楼。那是高层根据地，一般员工都没上去过。
再跳回到8楼，这里由制作部、财务部和THC共享。
这一层号称loft风格，实情是装修时没留多少预算在这儿。裸露的柱子露砖的墙，清水泥的地面暴露的管道，以及明摆着的地位低。
9楼在内部被称为神殿，是CIRCLE的门面。
每一个CIRCLE办公室都有一处神殿。北京的这一处，规模全球第二大，仅次于纽约总部。
这是现任全球CEO上任以后，为重振河山计，所发起“一代宗师”品牌重塑战役的重头戏。目标受众，首先是股东，其次是客户和潜在客户，最后是员工。
既然事关自有品牌，代言人自然非已故的创始人Mr.Circle莫属。
既然是神殿，逼格自然不能低。这一点上全球步调统一，都采用Mr.Circle生前最喜爱的Art Deco装修风格。
一出9楼电梯，迎面便是占据整面墙的公司标志大理石浮雕。
转身向右，是一堆齿轮组成的圆形接待台。那些齿轮通常不会动。意思是偶尔也能转起来，如果有贵宾光临的话。边转还能边出响，响也不是乱响，能奏出整首《欢乐颂》来。
选这曲目有两个理由：
一、全世界人都知道它，要放瓦格纳的话就没多少人听得出来了。
二、传说Mr.Circle的不少作品，都是在这乐声下想出来的。
他是如此热爱这曲子
，天天在办公室循环播放，以致手下不少人连席勒和贝多芬一并恨上。
选择齿轮联动，是要象征各部门配合无间、与客户唇齿相依。
接待台后面，常年站着两个身高一米七五的前台。一年到头面无表情冷若女神，这得算职业病。她们都是退役模特。
接待台前向左，木地板上嵌着64个金色脚印，代表公司成立64年。
脚印到头再往前，是一个三级台阶的圆形小高台。
这也有说头：代表客户、CIRCLE和消费者三位一体。
小高台上供着圈教的唯一真神——Mr.Circle的1︰1大理石坐像。
Mr. Circle侧对着旁边的太阳形落地窗，手持烟斗，眼神睿智，笑望红尘，若有所思。
天气好的话，在那能直接望到西山。
多数时候，红尘指的就是丽华大厦对面、和宝金街一步之遥的那大片待拆低矮大杂院。
雕像对面，常年摆着一把高背金属椅子。
扶手上刻有铭文：请上座，Mr.Circle想和你聊一聊。
你若好奇上了去，并依提示把头靠在椅背上，便会瞬时感到被一把磁性男中音钻入自己脑袋。好似脑海起潮汐。说的内容，倒没什么惊喜的。不过是Mr.Circle历年的演讲录音轮播。但这方式有点意思：是利用颅骨传声技术，跳过耳膜，把声波直接喂给你的听觉神经。
因为少了道工序，那声音便显得格外空灵可亲，俨然神在跟你说话。体验过的人都说，比58同城还要神奇。
因为无须耳机，而且除了你没人听得见。哪怕对方近在咫尺。
不过这实在不是什么高科技。当年贝多芬失聪后，每次要听钢琴演奏，都会紧咬住一根硬棒，然后把另一端抵在钢琴盖上。利用的是一样的原理。只不过他是用牙齿传导声波。
以高台为中心，周围环绕着大大小小、风格各异的圆形帐篷十几个。大的可容几十人，小的只够两个人对坐。都以北京地名命名，比如天坛、地坛、中南海。
它们多数是会议室。
客户自然最愿意在中南海里开会。
还有几间功能房。
其中一个小黑帐篷，全年无休播放Mr.Circle的演讲录像。
另有一个小金帐篷，摆满了北京CIRCLE斩获过的所有奖杯。
又有一个小红帐篷，挂满了CIRCLE公司所有客户的Logo（品牌标志）。
最受客户欢迎的是那个小灰帐篷，陈列着各种CIRCLE个性产品，可以不限量任取。当然，这仅限于客户。
从小高台到会议室的中间区域，摆着好几张获过红点奖的圆形概念沙发，供人休憩等候。
这些沙发都有一个共同点：样子特别有创意，坐着特别不舒服。
沙发中间，错落摆放着各种广告神器。这些个，才算有些技术含量。
比如不需要喂钢镚儿、只用对着大笑30秒就会吐出一听可乐来的自动贩卖机。
机身上写着一行大字：娱乐消费者，就是我们最大的渴望。
自然又是Mr.Circle语录之一。
相比之下，圈公司员工给这台贩卖机起的外号，更接近这份广告工作的本质。
他们管它叫作：死也要强颜欢笑机。
这同样不是多高的科技，入门级的人脸识别技术罢了。只比颅骨传声高那么一点点。和陈列在左右的空气触屏、体感、眼球追踪、AR、全息、互动投影等比起来要矮得多。就算不是新技术界的霍比特人，顶多是忘穿内增高的黄教主。
这些广告新技术也有一个共同点：客户看完都说很赞，就是很难为此埋单。
一般新人入职，只要带到这儿体验一圈，都会斗志昂扬热血沸腾觉得胸前的门卡更加鲜艳了。
一般新客户到访，开会前先带到这儿参观一圈，提案也会容易过一些。
这就是神殿的作用。
这一整套东西是如此卓有成效，以致很少人愿意正视其中的问题。
问题就是——太过了。
太过金碧辉煌。太过败家。
太过矫饰。太过赤裸裸。
太过傲慢。太过技术崇拜。
太过沉迷过去的荣光。太过科幻。
太过强势。太过没自信。
9楼的上面是10楼。创意部的地盘。
不过只隔了一层预制板，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为了体现圈公司“像保护孩子一样保护创意”的理念，这一层的主题是游乐园。主要景观有：旋转木马吸烟室、充气城堡冥想屋、树屋会议室、头脑风暴泡泡池，以及台球、桌上足球、游戏机、按摩椅等各种设备。
这一招非常成功。
非常成功地把创意给宠坏了。
上了11楼客户部，又是一大变。
每天吹拂客服人员和Planner（规划师）的，是极致北欧简约风。说白了，什么都是白的。白得能让人性冷淡的那种白。这不光是为了格调，更多是基于心理学上的实用考量：
客服部是前线部队，要直接面对客户的炮火。
其中又以女兵居多。
女性的整体特点：踏实、细心、抗压、野心小、表达能力好，同时又容易情绪化，尤其是来大姨妈的时候。
At们经常要耐着性子摁住火，游走在娇蛮客户和傲娇创意之间。
不单游走，还要管理他们。
不单管理，还要保证工作能顺利进行。
这时，白色能让人冷静下来。
现在，任新蜂就站在11楼的入口处，感觉自己快得雪盲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