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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不要穿西装来面试
任新蜂一出电梯，就看见一个蓝裙姑娘迎面走来。
分明长相、发型、身材连同衣服都不一样，他却觉得跟梦里无二致。总之是重逢的感觉。后来他想了想，也许是因为表情。
梦中的Coke和现实里的Coke，都是一见到他，先轻轻皱了皱眉头，又快速挑了一下眉梢，然后便微笑着迎了上来。
“您这style……”打过招呼后，小小的冷场，Coke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知道，千层酥style嘛。”任新蜂说。
“咦，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个来着？”Coke很吃惊。
“可能因为你刚吃了一块千层酥。”任新蜂指了指她嘴角，那里沾着一小片酥皮。
他本想说是在梦里知道的，怕把人吓着，使劲忍住了。
第一回见，没那么熟。
同时憋回去的还有两个现制冷笑话。
第一回见，没那么熟。
看Coke半天没舔掉那酥皮，他看着难受但也没好意思问要不要帮忙。
第一回见，没那么熟。
如果说昨晚的梦除了千层酥之外还给了他什么启示，那就是别跟人装熟。说多错多，还招人烦。眼前这面试来之不易，一旦搞砸也许再没机会。他没资本犯错。
他决定迈开腿管住嘴，有效期是今天。
这对生下来就得了不治之症的任新蜂来说，不啻于微信控赶上服务器罢工，那叫一个难受。
他的病叫话频话密话不净。
越是紧张时刻，越得臭贫减压。
此刻他刚把满腔的话给生咽回肚子里去，便感觉每个内脏都生出一张嘴来呱唧。它们的口水渗过皮肤就成了汗水。汗水浸透了好几层T恤。他身上湿透脸上滚烫，虽在空调房里也比烈日下好不了多少。
Coke却误会他脸红是因为腼腆和紧张。
她一火象星座外向人儿，自然比较容易对内向人儿产生好感，而且她平时狂爱看推理小说的。对任新蜂根据一块酥皮就推理出她吃了千层酥，讶异之余，多少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那么，这身行头就是你的homework（家庭作业）咯？”Coke指着他层峦叠嶂的T恤说。
“嗯，你觉得怎样？”
“没法说，不知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
我负责招creative（创意）时间也不短了，也面过好些妖魔鬼怪，你这扮相的还是头一回见。”
“那……是好还是不好？”
“这……至少挺有impact（冲击力）的，呵呵。”
Coke说着停住了脚步。
他们走到面试地点了。
那是个临时征用的小会议室。
门口临时摆了一条长凳。
上面已坐有一个人。
上面只坐了一个人。
那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穿了身大一号的黑西装，紧抱作品集在怀里，像个业绩垫底的业务员，正等业务经理召见。
Coke撇了撇嘴，示意任新蜂跟那人一起坐着等，便推开门闪进去。
任新蜂却没有坐下，而是找了个空调出风口，站在正下方。风一灌，身上顿时凉快不少。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找死。
他犹豫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那西装男孩：“你也是来面试文案的？”
“嗯哪。”那人点了点头。
“刚毕业吧？”
“嗯哪，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我穿西装显得挺成熟的呢。”
任新蜂笑而不语心里有底，这回他总算管住自己的嘴了。
这小朋友不知看了什么不靠谱的面试指南，居然穿成这样来广告公司面试创意职位。
估计还是跟室友借的西服。
如今已不是广告狂人的年代。你不可以在办公室里公然抽烟喝酒扑倒女秘书，但也不必盛夏犹当西装人。除非重要场合，否则平日里连At都可以穿牛仔裤上班。而创意部是怪咖、自以为的怪咖和演出来的怪咖的集中营，着装更是不设限到没下限。
拖鞋背心配棉帽，齐臀短裤露花臂，都没问题。
愿意打扮成杀马特也没人说你，虽然这样只会显得很不smart。
你走什么路线都行。
只有一个禁区：正装西服。
禁区中的禁区：廉价正装西服。
禁区中的禁区的禁区：不合身的廉价正装西服。
禁区中的禁区的禁区的禁区：袖标都没拆掉的不合身的廉价正装西服。
这么穿着一踏进创意部，0.01秒之内就会被所有人目为非我族类。1分钟之内就会有人走过来跟你说这里没有人要买保险。5分钟之内就会有人恭送你怎么进来的还怎
么出去。
你穿什么代表你是什么人。
剪裁不好料子不好的廉价西装，代表你没钱没审美没品位没见过世面，对广告业毫无了解。
穿西装的人没创意。
所以你不适合这份工作。
没错，这就是以貌取人，赤裸裸的。
这就是势利，显而易见的。
这就是偏见，根深蒂固的。
但这就是现实，而你不得不接受——所有人都是外貌协会的。
丑姑娘下雨天打不到车。
美女犯傻缺有人说好萌呀么么哒。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可长得丑再坏也没人爱。
任新蜂工作三年并没太多长进，以下是为数不多他学到的东西之一：
你是谁并不重要。
你卖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怎么卖。
把自己卖出去的第一步，是要拾掇出卖相来，然后才能谈别的。
任新蜂或许对制造卖相还没那么在行，但至少他清楚什么是没卖相。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西装男孩被叫进去才不到两分钟，就一脸沮丧出来了。
Coke紧跟其后，现身门口，朝他挥手。他赶紧快步过去。正要进门，突然被身后“嘭”的一声巨响绊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西装男孩闷头走路，结果撞到了玻璃门上。
任新蜂看着这一幕，无来由地想起了七年前。
当时是高考第一场，语文。
任新蜂正埋头分析句子成分，突然耳侧传来“咣”的一声。
一只鸟撞到了他旁边的窗户上，断了脖子，一命呜呼。
它的胖尸体顺着玻璃慢慢往下滑，在热空气中显得茫然又决绝。
他长吁一口气，深吸一口气，和正在捂嘴偷笑的Coke擦身而过，走进房间。
那一年他语文得了140分，差3分就是全省单科状元。
如果多了那3分，他的照片就会被母校挂到墙上去，供学弟学妹瞻仰。
也许他就会上另一所大学，选另一个专业，干另一份工作，过另一种生活，有另一些烦恼。
也许其中一个烦恼，是每天都得穿西装。
也许。
一切皆有可能，只有一件事笃定无疑：无论进了别的任何行当，他都不会穿着13件T恤去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