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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勉在京中已经呆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让他深深地感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一步步的看着京城的官员对他的态度,从仗义相助,到晦暗不清,到最后的冷淡至极。
一开始他们来到京城,找到了熟悉的户部梁侍郎,张文勉自然利用家里的关系,狠狠的拉了一波关系,直呼梁侍郎为梁世叔。张文勉把张家遭遇到的种种情况跟这位梁世叔进行了详细的介绍。
张居正置换皇园那是张居正自己的事情,宁国侯府知法犯法敢于接受馈赠,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张家不过是为修宅子垫钱而已,虽然难免有讨好上官之嫌,但是绝对也不能事涉皇族财产啊。
梁侍郎仔细听了张文勉的介绍,也觉得确实如此。当时京里传的也不过是御史督察院侦知,宁国侯府有侵吞皇园的事情发生。由于事涉皇家财产,为天下警惕,因此不得不与上报。话说这个事情不过是皇上的舅舅家,占了皇家的一点便宜。一个宅子,又不是一个跑马场,能有多大。但是这个意义却不一般。
皇家的财产,那就是皇室的威严啊。虽然国舅是皇帝的舅舅,但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以臣欺君,说你大逆不道都不过分。当然太后娘娘还活着,所以大家也就还保持着分寸。也就是准备教育批评一番也就是了。
但是随着事情的发酵,竟然牵扯出了张居正置换皇园的事情。虽然皇园的地方没有减少,但是毕竟是给皇园挪了点位置。皇上的舅舅大家可以放过,你个张居正算什么。
皇帝的老师难道就能侵占学生的财产?何况你要活着大家不敢说什么,但是现在张居正早就入土为安了。这大家不得跳着脚骂,来表示对皇帝的忠心和尊重。
梁侍郎接待张文勉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由于当时倒张派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证明张居正结党营私,任用党羽上面,所以对于财产方面的关注还比较有限。梁侍郎也没觉得这个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给张老头再填上一捧土罢了。
但随后的消息就仿佛发酵的美酒一般,迅速的酝酿出浓浓的烈酒之气。弹劾张居正和宁国侯府的奏疏开始增多。这个事情的性质也由单纯的财产侵吞关系,慢慢开始转变成为了张居正有心接纳后宫,意图不轨的证明。
更要命的是宁国侯府的一个下人,竟然偷盗出了一封张居正写给宁国候的问候书信,其中语气暧昧,备至关怀,而且说明了宁国侯府的外府转增于宁国侯,书信的结尾,张居正为表谦卑,署上了自己的表字叔大。用表字称呼,那一般都是长辈对小辈的称呼。你个当朝首辅,对一个无权无势的侯爷这样卑躬屈膝,目的何在。
事件迅速从经济案件转移成为了张居正结党营私的政治案件。张文勉再想见到梁侍郎,却发现人家府门都不让自己登了。无奈,张文勉只得根据周廖的建议,动用他们家隐藏的关系,找到了礼部侍郎常有敬。
张居正逝世之后,张思维在万历的支持下登上了首辅之位,而常有敬正是张哥老在礼部的盟友。常有敬自己就是倒张派的骨干,他对于这件事情自然门清。他虽然看在过去的薄面上接待了张文勉。但是也言明此事难于运作,恐怕不是张家想的破财就能免灾。
在官员眼中,钱财那不过是权力的附庸。有多少权力,名利自然水到渠成。就如张居正,登上首辅之位
后,名利也就淡了。因为那些已经是取之不尽了,想做什么都会有人准备好,又何须损毁自己的羽毛,沾上贪财的名声。
现在朝廷中对于侵吞皇园的事情倒张派是准备作为尖刀去对付张党的。不然也不会费那么大力气去找什么张居正结交宁国侯的证据。在此等大是大非面前,又岂是一个远地商贾用财力所能左右的。
从常侍郎附中回来,张文勉深感压力巨大。他忽然发现这个事情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应付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原原本本的尽快把自己收集到的信息传回家里。自从梁侍郎闭门不见之后,张文勉写给家里的书信就开始变为两日一封了。急急的催促父亲赶紧来京师坐镇,看看还有无挽回的余地。
现在官员们还集中做的事情是确定张党是否有意贿赂宁国侯的事情。如果这个事情确定,那么张家只要事涉其中,就必然是张党无疑。
张文勉殷勤的盼望从家里传来父亲的消息。忽然他听到房门轻扣的声音,他立刻冲过去打开房门,看到周廖。他焦急的问道:“廖管事,车马行可传来了消息。”
虽然明代永乐之后官府出现了所谓的民信局来为民间传递信件,但是速度根本没有保证。所以富有的商家都选择走南闯北的车马行用来传递信件。
周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文勉无奈的摇摇头。他叹了口气说道:“二少爷也不用太过担心,老爷想必已经知道了咱们的消息。我反复跟周家车马行确认过了。他们确实把信件交给咱们府的下人了。老爷没传来消息,也许还是另有打算。也许过两天,老爷就会到京城了也说不定。”
周廖作为服侍了张晋宋数十年的老人,对张晋宋的了解周廖可能还在这位少爷之上。张晋宋是一个谋而后动的人,不把事情反复想清楚,他不会轻易行动。而现在这种情形,只能说事情有变,张晋宋还在考虑和下决心。虽然他也感到现在事情刻不容缓了,但自己也没什么办法。
张文勉听到此处,忽然觉得一身的力气又平白的消失了。他现在倒也不在担心自己办事不力受到父亲的责骂,而是担心自己的家族是否能在着风波中生存下来。他有时也想过,是不是家里把当年的建设文书毁了就能把事情撇个赶紧。
或者干脆像大哥对付范掌柜一样,把当时涉事人处理掉也就是了。但是转念一想,这个事情完全不同,人家都不用有实际证据,只要一问宁国府的人就能确定根本没支付过建设的钱。这点无从抵赖。
只要这个事情定性为张居正结交国戚,那么任何对张家有敌意的人都可以上书一本,把张家打成张党一派。张家要是官员还可以争辩两句,但作为一个商贾,那不是如同鱼肉一般。想到这里他颓然的靠在椅上,动都不想动一下。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叫门声。只听门外一个声音喊道:“张文勉张公子在吗,请问哪位是张公子。”
张文勉他们居住的这个地方是一个旅店的后院,单独的一个小院租住的。这也是客栈专门为张府这样有身份的客商准备的地方。所以来人也不敢擅闯,只能站在院中大声询问。
张文勉仿佛没听到,一旁的周廖神色一动,他快步的走出门外,应道:“哦,你好,我是张府的管事周廖,我们张文勉公子正在屋内,不知兄台哪位,找我们张公子有什么事情。”
来人三十岁的年纪,素色短衫打扮,一看就是某个府的下人,只见对方拱手答道:“在下是礼部常侍郎的府内家丁,我们老爷想邀张公子明日申时到府内一叙。烦请周管事的通报一声。您这里给我个确定的答复,我好回复我家老爷。”
周廖惊疑不定,但是他敏锐的感觉,这应该是个好事情,不然对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而不用这样专门遣送家人来送信。周廖快步走到房内跟张文勉交代了经过。张文勉现在自然无事可做,所以也就顺势的答应了常侍郎的邀请。
第二日常侍郎府内,张文勉和周廖都在客厅静候常侍郎。按说这个场合周廖不该在场,但是张文勉要求再三,周廖只能静立一旁服侍。张文勉实在已经是六神无主了。
只听门外爽朗的笑声响起,常侍郎春风满面的走了进来,一进来不等入座,他就拉着张文勉的手说道:“世侄啊世侄,你可真是的,你们既然有这个办法,怎么也不跟老夫提前打个招呼。不然老夫昨天在金殿上也好有个准备啊。
瞧瞧你们,这个,世叔可要批评你,你太不厚道了。幸亏俞老头那儿反应快,抓住了机会,老夫才跟上表态,不然老夫都要错过了。”
常侍郎这一顿“亲切”的数落彻底把张文勉弄晕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就张家有什么办法了,怎么就上了金銮殿了,怎么还一个礼部侍郎都来不及反应,俞老头又是谁。
常侍郎看这个后生竟然还是愣愣的,不仅有些真的生气了,这个时候还不认错,难道还觉得自己做的对了不成。
昨天他们金銮殿奏答天子,忽然山西道御史杨寅初上奏一本,参宁国侯府侵占民财,仗势欺人,强迫商人垫付建府金额,而后又拒不认账,此行恶劣,还请皇上发付有司调查问案。
杨御史的这一言立刻就如同在热油中泼上了冷水,瞬间满朝都炸了锅。对于文官来说,抓皇亲国戚的小辫子,那简直就是天赋使命啊,这么大的雨点子,竟然被杨寅初接住了,大家瞬间羡慕不已。
倒张派现在千方百计的也在把张党和后党扯上关系,帮助万历进行政治清洗,一听这个新闻简直就如同猫儿闻到了鱼腥,哪里还能坐得住。
正当大家犹豫,应该如何出手的时候,只听刑部给事中俞方明出班抢先说道:“臣启陛下,刑部也于昨日刚刚收到大同知府转呈上来的案卷。现有朔州商贾之子,张文勤状告宁国侯府,不付工钱一案。由于事涉皇亲,刑部尚在斟酌,因此并未来得及禀告。但案件文书俱全,一应买卖聘用契约,全部具备。宁国侯府的签印也都具备。”
余方明那也是张四维阁老的头号打手之一啊,他昨天看到这个文件,本也是如获至宝,但是毕竟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场合使用这些证据,都需要提前跟阁老和诸位同僚通气,才能起到规模效应,因此并未冒昧呈报。
他昨天仅是初步的审阅了一番。本打算今天回去之后,坐实了证据,再向阁老禀报。不想他还没有行动,今儿一早,杨寅初一棍子就给捅出来了。
这他就不能坐视了,不然这个功劳将来就算有,也是杨御史的全功了。所以他言明,确实如杨御史所言,而且证据初步确认了,这就是跟杨御史说明,功劳还是你首倡的,但是也要分点给我们刑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