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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壶酒”
两块碎银扔在桌上,那男人猎户打扮,背上背着一白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倒是让人多看两眼,但看过以后也没多管。
此人一身匪气,在这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卖酒的是个妙龄女郎,双十年华,生的俊眼修眉,身姿窈窕,开口带笑,一副爽利精干做派,问道:“客人从京城来?”
那男人嗯了一声,看起来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
女郎也不计较,将酒烫好送至桌前,又亲手切了酱肉并上两碟小菜,道:“客人也算与我家同乡,您慢用。”
男人抬头,女郎看向他,怔了一下,冲他一笑,退下了。
那人的眼下一道疤。
女郎走出酒肆,看了看正午的天,招手唤道:“小松,你来。”
那个名唤小松的少年跑了过来,问:“隋家姊姊,你唤我作甚?”
女郎道:“你去和卖柴的桂伯说,让他将柴火送到我家去,顺便拿这些钱将几日的柴钱结清了。”
小松不解:“姊姊,你家的柴今日已经送过了,怎么还要送?”
女郎只一笑:“你去便是。”
小松家境贫寒,又因为年小体弱,无人肯用他做活,只能靠跑腿贴补一下家用。隋家的女郎一人过活,有些采买跑腿的活计便交给他,也和自家弟弟一般。小松听她的话,便去了。
女郎的笑微微收敛,良久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酒肆。
那郎君兀自吃喝,并不在意这小娘子做了什么。
女郎在柜台后扒拉着算盘,最后合上账本,从后门出去到了屋后。
屋后有一树桃花,树下是潺潺的水,湖泊明如镜,微风习习,送来桃花香。酒肆中的酒香未曾散去,混着桃花与水雾,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分外的醉人。
那郎君走到屋后,明显怔住了。
桃树下的女郎侧对着他,乌黑鬓发如瀑,身影却纤细,单看那半边侧脸,十分的秀丽。
郎君走过去,就着湖水清洗自己的刀。
女郎问:“阁下可是鬼刀?”一把长刀犹如鬼魅,无人知他本名,因其出神入化的刀法,多称为鬼刀。有人称他劫富济贫乃是一代侠客,有人称他杀人如麻是阎罗再世。
郎君不意她猜出来,问:“你不怕我?”
女郎道:“若我没猜错,那狗贼已经被您斩于刀下。”
郎君看着她。
女郎问:“你要杀我吗?”
过了很久,郎君摇了摇头:“我不杀你。你长得这么漂亮,杀了可惜。”
女郎:“我听过不少人油嘴滑舌,倒是不及你这句话中肯。”
她笑:“你受伤了,我家里有药。”
隋女郎的住处僻静的很,好处是少有人来,坏处也是少有人来。郎君看着这个不过一面之缘便将自己带回家的女子,心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郎君虽是个无拘无束的江湖人,却也知道世俗的礼法。
女子是不能将别的男人带回家的。
可女郎并未多想,她只是打来一盆清水,将他的衣袖剪开,为他清理伤口。
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却在见到这样狰狞的伤口面不改色。
郎君问:“你不怕吗?”
女郎:“若我怕,便会离开我家的酒肆,不招惹你。”
郎君又问:“你为什么帮我?”
女郎细心地将药裹好,说:“你杀的是知县大人的儿子,那人欺男霸女,恶事做尽,你做了好事,我要帮你。”
虽然这好事会给她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但是没关系。
家里有个靠得住的男人总要比没有好,这到哪都没错。
至少柴有人劈,屋顶的瓦片有人翻捡修理,有时候女郎出门回来晚了,他也会煮饭等她回来。
女郎使唤他使唤的毫无心理压力,但在尝到他煮的饭菜后,她还是当机立断禁止他下厨了。
虽然都是熟的,虽然都能吃,但这个味道确实糟践了她的粮食。
郎君觉得有些委屈。
郎君停留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久,女郎不问,他也不提。
虽然是养伤,他也没闲着,劈柴挑水,修理屋舍,尤其是隋家女郎酿酒,需要的水皆来自山间清泉。山路崎岖,他挑水不知比女郎快了多少,女郎高兴,便下厨为他做菜。
郎君不爱说话,女郎也很少同他说话。只是每天带着笑,给他做饭,为他采药治伤。
郎君会劈柴,但桂伯仍然送柴来,他看到正出门挑水的郎君,问:“这是何人?”
女郎笑道:“阿伯别担心,这是我一远房兄长。”
桂伯捋捋胡子,打趣道:“你兄长生的可周正,一开始我倒以为是女郎招赘的夫郎。”
女郎道:“我配不上人家的。”
桂伯走后许久,郎君挑水回来,手中是一根树枝,枝上结着紫红的果。他说:“给你。”
女郎讶然接过,道了声谢谢。
他在院中劈柴,女郎便将针线拿到阳光下为他补衣服。那衣服在刚开始包扎的时候撕破了,女郎手里穿针引线,心里在想,若为他做一件新衣,是否太过唐突?
她将衣服补好后,用手扽了扽,觉得结实了,抬头,看到本应劈柴的郎君正盯着她看。
郎君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很明亮。隋家女郎孤身一人,也见过人情冷暖,也受过登徒浪子的骚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清明干净,让人生不出恶感。
他问:“你有家人吗?若你流落在外,我送你去投亲。”
女郎沉默许久,将手里的衣服叠好,语气平和自然:“在我小时候他们为了得些银两给我哥哥治病,将我卖到了窑子里,后来侥幸逃出火坑,家里人嫌我寒碜,没认我。从此我便一个人过活了。”
郎君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转身继续劈柴。
女郎等了一会儿,心便凉了。她自嘲一笑,终究也是被人嫌弃的命。
也是,莫说大家闺秀,哪怕是贫家女子,也没有让陌生男子与自己朝夕相处,同吃同住的。还真是在窑子里呆了两年,连那点子羞耻心和矜持都抛在脑后了。
难怪他们不认她。
郎君将柴劈好,整齐码在柴房,随后出了门。再回来,他手里提了一只野鸡和一把鲜花。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花塞给了她,说:“你别难过了。”
女郎愣愣地接过花,过了半天才问:“你,郎君不嫌弃我?”
郎君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为什么嫌弃你?你救了我,照管我饭食,在我眼里你比旁人都好。”
女郎有些惊讶此人的笨嘴拙舌,嗔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没有瓶子,她就将花朵别在一张晾笔架子上,想了半天,她挑出一朵别在了发间。鲜妍的花朵,乌黑的发,更衬得人比花娇。偏偏脸颊染着红,她有些羞,也有些恼。在房里呆了半天,又嘲笑自己已经如此大胆了,居然还学烈女做派。
可终究是快乐的,像极了小时候阿娘给自己买桂花糖一样,甜丝丝的。
她忍不住笑起来。
有一天下了雨,已经快到宵禁时分,可女郎还没回来,郎君担心,便撑伞去寻。他脚程快,又心中焦急,几个纵跳便到了酒肆门口,却看到上面已经贴了封条。周围寻了几圈,才在一家布行门口找到了她。女郎的衣服已经湿透,可怀里还紧紧抱着包袱。她有些惊讶,但是很高兴。
回到家中,她启开珍藏的一坛佳酿给他。
郎君的伤养的差不多了,可以喝酒了。
他抿了一口,说:“我要走了。”
斟酒的手顿了一下,女郎习惯性的扬起笑脸,道:“愿郎君此去长风破浪,岁岁平安。”
郎君轻轻抬起她的手腕,说:“酒要洒了。”
女郎斟了酒,又进了屋中取出一把琵琶,道:“闻君远游意,此曲为诀别。”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也是一场雨。
郎君未曾喝酒,却醉了。
他想,是否可以留下来。
她没有家人,他也没有家人,如果他留下来,两个人结为夫妻,是不是就有家了?
郎君问:“如不嫌弃,女郎嫁我为妻可好?”
女郎沉默了许久,她说:“愿为君妇,结两姓之好,缔白首之约。”
第二日,郎君离开此地,对她约定,至多一月,便来迎娶。
隋家女郎站在桃树下,什么话也不说,只知道点头。
那美人看着男子的身影走远,松开了手。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冷峻青年,见她看过来,道:“江湖浪子,你信他?”
女郎冷笑:“不信我未婚夫婿,要信隋家的公子吗?”
公子讷讷无言。
日头偏西,他道:“隋家的女郎流落在外成何体统,我已为你抹平了此间事,你随我回去。”
女郎默然,道了声“好”。
有着“鬼刀”名号的郎君再回来,是在半年后。
知县碍于隋家公子得中进士,圣眷正浓,明面上不敢深究这件事,可背地里却买通了杀手,一路追杀,饶是他武功高强,摆脱这些人也绝非易事。
等他将一切事情安顿下来,飞一般的往回赶,听到的是唢呐声声。
隋家女郎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郎君手中拿着一纸书信,躺在一户人家的屋脊上,看着接亲的队伍,灌下一壶桃花酿。
不是女郎给他的佳酿。
洞房花烛夜。
女郎自己揭开了盖头,手中一柄锐利金簪,推开窗子,问:“你来接我的吗?”
郎君跳下房梁,站在了她的身后,问:“你还愿意嫁我?”
女郎问:“若你带我走,我们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一家酒肆,我当垆卖酒,你堂前打杂,可愿?”
郎君沉默片刻,他的手轻抚上她的鬓角。
“好”
江湖风雨,剑影刀光,年少只道是寻常。
他曾经也鄙薄平庸,认为自己追寻江湖无拘无束,山高水远,自在随心。可与女郎相处数日,胜过十年漂泊。有人灯下为自己补衣,有人为自己做饭。他也曾幻想着采来花朵亲手别在她鬓间,她为他生儿育女,从韶光花颜到白发苍苍。
他经历了人间烟火,便不愿再受苦雨凄风。
女郎握住他的手,说:“那你带我走,我是你的妻。”
郎君单手揽住她,两人离开了新房。
女郎骑在马上,郎君为她牵马。二人面前是天人之姿的隋家公子。
公子道:“你回来,仍是隋家的女儿,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若走,他抛弃你后你该如何?”
女郎微微笑着:“兄长何苦?我早已死过一次了,您又何必拉我回来,还败坏了隋家女郎的名声。”
公子道:“隋家女郎的声名在卖你的时候便破坏殆尽,你不必自毁。若你真正飘零无依,才让我此生抱憾。”
女郎不肯下马,郎君不肯相让。
公子道:“你不怜惜你的母亲吗?”
女郎笑道:“母亲将儿送入那腌臜地,母子缘分便断了。何必怜惜?”
她的语气带着怀念:“当日母亲为我买了桂花糖,然后便将我送入那地方,换来纹银二十两救你这隔房的兄长。后来鸨母失势,我侥幸脱了贱籍。伯母拦着不让我进门,也是母亲丢给我纹银二十两令我自生自灭去,如今我便也还你二十两,算作我母亲的送终。看在母亲卖我为你治病,送你上京的份上,兄长可要好好奉养母亲终老。”
郎君早听的不耐烦,若非此人担了个舅兄的名号,怕是立刻便要人头落地,如今见女郎将一锦囊抛在地上,便飞身上马,二人同乘一骑,飞驰而过。芝兰玉树的公子狼狈躲开,望着潇洒远去的背影,竟是一口鲜血喷出。
已经有人发现新嫁娘不见了,急忙四处去找。他那名义上的妹夫听着外人的闲言碎语,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只恨不能立刻拿出笔墨写休书,休掉那个败风丧德的贱妇。若非隋家势大,他怎会娶这个窑子出身的破落娼妇。
乘在马上,女郎依偎在身后男人的怀里,却觉得无比的踏实。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就像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她父亲早逝,母亲软弱,回到祖地后寄居伯父家中,虽未缺吃少穿,但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好在兄长与她亲近,她的日子也不难过。
只可惜隋家败落太早,好歹书香门第,居然要靠着卖女儿来凑治病的钱。纹银二十两,五两银子治病,十五两进京,成就了这新科及第的春风得意少年郎。
她入楼中时年纪尚幼,因为不听话吃了许多的苦头。那时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求母亲凑够银钱将自己赎出来,若是赎不出来,她便苦练琴棋书画,若能当上花魁,也不必靠贱卖自己过活。
至少清倌人也比娼妓好听。
她虽然家中落魄了,但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不能作践了名声。
都是苦命人。
后来,后来与她一房间的姐姐不堪打骂,纵火自焚,鸨母只是轻描淡写的让人草席一卷,扔出去了。
再后来,楼里来了位客人,那人武功卓越,却不滥杀无辜,见血封喉,诛杀了作恶的老鸨和龟公后转身便走,视打手如无物。
那人脸上有道疤。
那是她的恩人。
若非他,她绝无可能趁乱赎身离开。
她赎身后回到家中,家里人嫌弃她名声不洁,不肯放她进门。于是她一路南下,辗转到了江南的小镇开了一家酒肆,虽然艰辛,好歹独门独户,不必为人鱼肉。
她在那里定居的第四个年头,等来了她的恩公。
上天待她不薄。
“公子,前面有家酒肆,在那里歇歇脚吧!”
酒肆中落座了两位男子,为首的那人芝兰玉树,因连日赶路风尘仆仆,但气度却无端雍容。
旁边三三两两的酒客对这二人多看了两眼,知道是贵人,也不敢冒犯。
男人一身灰衣短打,将烫好的酒放到桌上。
常随发现自家公子看着那个男人有些失神,随后公子猛然起身,看向柜台后方。
柜台后的女人不经意与他对视,先是惊讶,随后平静,又取出一坛佳酿,亲手送到二人桌上,道:“贫寒之地,以此招待客人。”
公子恍惚片刻,终是忍不住道:“这便是你想要的?”
年轻的妇人眉宇间尽是平和,岁月磨平了棱角,她愈发豁达。
她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午后乌云遮挡了太阳,恐怕有一场大雨。
他们早早地关了门,要回到自己的家中。
那一桌上有一锦囊,内放纹银二十两。
男人问:“要我还回去吗?”那二人虽然骑马,但若是他快一些,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他的妻笑道:“不必,这算是舅舅给外甥的落生礼。”
男人先前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妻子说了什么,再看过去,他的妻温柔地抚上腹部。
男人喜不自胜,乃至于手足无措,过了好半天,才揽着妻子,道:“娘子,我们回家。”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