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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宿走进长宁阁时,他两条白眉抖动着,仿佛要撞到了一起。
“下臣见过王妃娘娘。”一身白袍的星宿跪在林怀柔面前。
“太傅大人,终于见面了。”看着眼前的一身白袍,怀柔眼前的天与地都在旋转,白袍时而落在地上,又时而飘在半空中,像极了她以前住过的地方,那面墙让她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甚至在那堵灰色的墙上,她能看到泼墨般地血迹,她想起了那些在生与死边界的日子,第一次在北冕城堡吓到全身发抖。
“皆是天命。”星宿说完,长吁一口气,这一刻,他悬了四年的心终于像石头一般,重重地落在地上。
林怀柔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所有人都说天命,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眼里的担忧变成了喜悦,像以前一样,她一脸欣喜的看着星宿,心底是喜悦的,以前,她的性命是捏在星宿手上,终于有一天,星宿要跪在她的面前。
“与殿下的婚姻,我会幸福吗?”林怀柔鼻子一酸,对星宿的恨,在这个花甲老人跪在她面前时,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会的。王妃娘娘现在对下臣还持怀疑态度,心中还满是怨恨?”
“并无怨,太傅做了很多,我已知足。”有泪水在怀柔的眼眶里打转,她抬起头,极力压抑那两行泪珠。
从星宿稍微瞪大的眼睛,还有他拉扯的面皮能看出来,怀柔的话,星宿还是吃了一惊。
“王妃娘娘今生都不要去狮岗城,若去一切努力白费。”星宿在见到怀柔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可以放心离去了,之后的事,就看缘遥了。他自觉时日不多了,再次提醒她。
“太傅之心,怀柔明白,今生都不去。”对于星宿的话,怀柔依旧心怀敬畏。
“王妃娘娘需自己好好甄别,勿被表象迷。就此别过。”
怀柔听到星宿的道别,不由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落下。“我与殿下,缘就至此吗?”
“非也,是真正一世。”星宿起身想走,又停住脚步,他转身向林怀柔行三拜九叩之礼。 “王妃娘娘且记,若去,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一切皆有因果,望来世不相见,不相欠。”
走出长宁阁后,星宿去了江波殿。眼前站着三个人,辛彦之,缘遥,还有阿郭,星宿抬头看了看三人,缘遥还是戴着面具,从他眼中的神情能猜出,此刻他应该是眉头紧锁的。看到星宿,三个人忐忑的心都略微舒坦一些。
“下臣与永一师父有几句要说,还请殿下回避一下。”缘遥和阿郭同时看向辛彦之。
“好,你们聊。”
辛彦之在大殿内焦躁不安,在星宿要与缘遥单独谈话那一刻,辛彦之知道,星宿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个时间,丢什么也不能失了这个位子,守住他现在的位置,才能保住性命。他不知道星宿会跟缘遥说什么,大概不是好事,他后悔不该救星宿,星宿识破了他的身份,他的去留问题,已经不是辛彦之一个人能做主的,还有缘遥。
“殿下说一字吧。”星宿看向面具后的那双眼,他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贴在他的长袍上。
“太傅都知道?是回宫之日就知道了吗?”缘遥惊诧地看着星宿,不愧是天宿厅卜正,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非也,回宫当日有疑过,若不是见到殿下在白莲池旁救了王妃娘娘,下臣也不敢相信,十六年了,殿下从来都是绕着白莲池走的。”
“那,为何没在父王面前拆穿?”
“真真假假,已不重要。殿下的王妃就在长宁阁,殿下,该收心了。下臣该死,在国婚上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太傅,这,这是何意?本王的王妃是辛洛,太傅是老糊涂了吗?”缘遥的两条眉毛也要拧到了一起。
“殿下的王妃一直是辛洛,但若没有长宁阁的,室女殿的是最合适,有些事,明明知道错的,也为殿下做了,殿下不要怪下臣。下臣已时日无多,”白眉白须的星宿,脸上带着悲悯。
“太傅是指什么?”缘遥不解地问道。
“辛洛亦承殿下之灾祸。”与鬼神打交道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半人半神,一半听懂,一半听不懂。
“太傅。”缘遥不懂星宿所说的话,但他能听懂“灾祸”二字,他几乎是吼向太傅星宿的。
“下臣已时日无多,愿殿下尽早迎娶长宁阁的王妃娘娘。”星宿并没有理会缘遥的气愤,他继续说道。
“太傅到底对辛洛做了什么,为何要承本王之祸?”在辛洛问题上,缘遥已不似当初,他容不得一点儿马虎。
“只是用龙龟玉石承了殿下的祸而已,殿下不必忧虑。迎娶长宁阁王妃,是命定。”星宿已经看到了缘遥的心,他的心始终在王妃辛洛身上。“殿下今日去会元殿,不正是因为辛洛王妃之事吗,说一字吧。”
“需。”缘遥轻轻闭了闭眼,想到宫中发生的这些事,他的心更乱了。
“需,是殿下现在的心,乱而急,在险外,不轻进;在险中,静守待援。沉着、等待,不能妄动。”
这些说文解字的游戏,并不能消解缘遥内心的急躁,道理他都懂,他需要的是方法。很显然,星宿的回答并没有帮到他。
星宿亦看到了他内心的浮躁,他问缘遥,“殿下知道为何和辛洛走的这样艰难吗?下臣安排了你们的姻缘,可殿下却有二心,这是下臣没有想到的,若再不听,殿下伤,辛洛无命。”
“太傅,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太傅救下辛洛吧。”
“殿下,有半月了,下臣一直感到疲惫,粗算也不到了。所有努力都在保殿下的命,素日言语唠叨,也只想殿下免受以后意外,如有不妥提早防。”说了太多话,星宿的喘气声也变重了。
“是本王让太傅费心了。”人都是在遇到事时,才会有恍然大悟的之感,缘遥也一样,他这才清醒过来,自己太任性。
“如今,寻不回龙龟玉石,殿下必须留住长宁阁王妃,如此一来,魔杀剑与真容方能全得。无关之人,还需尽早处理,久而久之亦会尾大不掉。”
缘遥知道星宿所指,但眼下,他还不能弃辛彦之。星宿所指的威胁,他却已经慢慢感觉到了,缘遥本就寡言,他从未对辛彦之表露出来,但他心中如明镜一般,从最开始的不在意,到水月死后的防,再到现在场面有些失控,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辛彦之的尾大不掉。
“殿下还有一人须防,狮岗城炽烨世子。”星宿昨夜在七星台,他已经许久不观星象了,两个月前,天狗现西南,颜色发白枯骨,白得灿烂有光,长得划破整个天空,一同变了的还有炽烨的星象,四周的凶光已经不见了,位置也已偏移,客星入紫宫,人主忧,大臣逆或死。
初次听到防信安君,是武安王府喜宴那时,辛彦之提出的,现在,星宿让他防炽烨。西南路途遥远,缘遥像上次听到一样,不以为然,眼下,王宫内的忧患远比西南严峻。
“太傅不觉得奇怪吗,百姓之中对于辛洛的谣传,之后太傅被夺卜正一职,其意图是在天宿厅啊。”在王妃这件事上,缘遥是被太师桓杨摆了一道,既除掉了辛洛,又将他最有力的支持者星宿拔掉了,拔掉星宿,也意味着拿掉了一直在他身后的天宿厅。
“自古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流血,殿下记住了,不必凡事都争赢,避其锋芒,处于下峰,未必是输。若殿下日后掌权,也能记起下臣所言,下臣已足矣。”星宿用“忍”字走过了一生。“如今,还有比谣传更可怕的事。”
“太傅所指何事?”星宿今日的话,像是在安排身后之事,不争赢,是否也意味着他不可能重回太傅之位?
“南恩大师之死。殿下,下臣欣慰,亦可以放心了。”君王复利在会元殿召见了南恩大师,星宿已猜到君王复利的心思,太子之意不在缘遥啊。若缘遥此时还强行出头,只怕会落一个身败名裂。他看到的这些,不能告诉缘遥,也不忍心告诉他。
“南恩大师死于魔杀剑,本王无可置辩,父王说,明日早朝自会定夺。”
星宿跪下,郑重地向缘遥行礼。“下臣请求殿下将魔杀剑口诀传于下臣。”
“太傅,这是为何?”
“这一招釜底抽薪,殿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殿下只能推开,下臣会帮殿下承了最后这所有灾。殿下以后的路,只能由殿下一人来走了。”
星宿转身把辛彦之叫了进来。“吾现在所说之言,你要听好,一字不落的都要听到耳朵里,明日早朝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星宿严肃的脸色吓坏了辛彦之,辛彦之吓得口水都吞到肚子里了,只一个劲的点头。
“绝对不可以,天宿厅对宗法制有约束,是本王身后最有力的后盾。太傅若此时都不能站在本王身后,在太子之争中,本王就已经出局了。”
“先保全性命,才有来日方长。”
辛彦之也不阻拦,要知道,星宿本是辛彦之意欲除掉的人,在知道了星宿的作用之后,辛彦之改变了初衷,留他也是为了让他解了铃儿的王妃之位,现在,已经没有这种需要了。
江波殿子时的寒气像针一样穿肌刺骨,这一夜的时间格外的漫长,长到缘遥看不到东方的日出。想到辛洛,缘遥也就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