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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完全落下去了。天边散落几颗星子,山泉溪涧漂熏染些微华光,折散到山岩之间,稍稍照亮幽谷。
虚浮的静谧之中,一个身穿粗衣麻布的瘦弱女孩,佝偻着腰身,脚踏星辉缓步前行。
“九执,你说句话啊。”
“嗯?”
“那可是两名元婴修士!都说夺宝甚于夺命,万一被他们发现,我还要不要活了?”
“不会。”
“你这样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裴晚天撇撇嘴,“我可是把家传宝物都赔进去了,你千万别坑我。”
九执嗤笑说:“家传宝物?十岁上山捡的破石头?”
“上好的白玉,怎么是破石头!有本事你捡一块来!”
九执解释说:“东山设有阵法,修真者不得入内。那石头是通行玉符,你拿着也没用。等着吧,得到宝物,那两个修士有得打。你趁乱抢了东西就跑,懂吗?”
“唉呀,别说乱七八糟的。你确定他们看不见我?”
“嗯。”
裴晚天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就信你一回。”
她藏在稀疏草木里,屏气凝神。时间久了,枯瘦的脸颊隐隐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九执飘到身侧,不轻不重笼上她的肩膀。裴晚天悚然一惊,倒吸半口气。喘到半途,气息硬生生平缓下来。
“吓人做什么!”她挤出气音,极轻极快。
“屏息做什么?”
“我紧张啊,憋气心里踏实点,你别闹。”
凡人惊惧的模样大约上不得台面。九执懒得再说话,慢慢离远几寸。
周遭阒然无声。裴晚天跟随九执指引,来到一处山洞。等适应了黑暗,她摸着石壁走过一圈,估摸洞穴大概有三丈见方。地面空空荡荡,连碎石也寻不出半块。
裴晚天蹲下身一寸一寸找过去,指尖碰到空地中央铺的半圈朱砂,不禁因热痛缩回手。
“这是什么?”她看不出所以然,放轻声音问道。
九执不理会她,远远飘在石壁边上。裴晚天忍痛捻起一指艳色,凑近眼前瞧。未及端详,碎末无风自动,连同地面被打散的朱砂摆出几笔奇异符文。
与此同时,半缕氤氲着水汽的淡香弥散开来。
裴晚天闪身藏到将将容纳下她的石缝里,借着星光往外窥探。
洞内水雾弥散,幻化出数朵白莲。花瓣渐次凋谢,现出名身材高挑的赤发女子,着玄青色曲裾深衣,容貌端庄,姿态不凡。
女子径直踏进法阵,低声念诵咒文。玄青色道袍融进暗夜之中,裴晚天只能稍微辨出她腕臂的轮廓,不知她如何动作,手心霎时亮起一道强光,照得整座山洞恍如白昼。
女子忽的转过头,盯着右首石缝看了一会儿。似乎有凡人的气息。她调动神识查探,附近只有些虫兽的生气。元婴修士暗道奇怪,收回目光,踏入虚空破出的黑洞。
空洞吞食活物,餍足般缓缓闭合。裴晚天等待几息,眼看洞口快容不下孩童出入,屈身滚进法阵。
元婴修士只剩半个影子。整个异界笼罩着层层冷光,入口杵在光阵边缘,视线所及之处,堆满瑶、碧一类的美玉,质地比先前捡的玉符还要好。
踩上实地,裴晚天发觉脚下有些软。她俯身拨开玉石,摸了摸地表,温的。裸岩贴近手心,一颤一颤跳动。节奏平稳,像极了脉搏。她猛地抽回手,儿时听过的诡异奇闻一股脑涌出来。再看身后,黑洞不知去向,无路可退。
裴晚天放软音调哀求:“别离那么远啊。”
九执暗自嫌弃,飘近了些,说:“往光耀中心走。”
异界之内遍地都是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其中不乏上品乃至极品灵石。这些东西,于元婴修士来说,也是不常见的。
裴晚天尾随女修摸到山地中央,不敢上前,在山岩后面躲了老远。
她探出半张脸庞,见远处竖着一道莹白玉柱,仰头不知其高。柱下伏卧一只赤红妖兽,腰生黑络,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它微微昂起头,琉璃色竖瞳锁紧两名闯入者,而后疑惑般抽动鼻翼,歪头望向裴晚天藏身之处。
两名修真者看样子交涉过了,暂时结成同盟。
异兽脚下陡然钻出一人来粗的碧绿藤蔓,缠紧了足蹄往上蔓延。妖兽猛然起身,扯断藤蔓。剑修横剑上前,卷起凛凛冷风,直往异兽脖颈袭去。狰兽被青藤阻了去路,躲闪不及,颈间毛发被剑气削下大半。
妖兽且闪且退,甩动尾羽,口中发出敲击玉石的异响,其声铮铮然。
这声音称得上美妙,落入耳中,裴晚天心神巨震,有些神思不属。残魂化作半缕寒气,堪堪将异响隔绝在外。等裴晚天回过神来,那边打斗已近尾声。
玉石堆上落满紫黑的血迹。妖兽昂高头颅,锵然悲鸣,周身荡开比艳阳更为耀眼的绚烂赤光。这妖兽重伤之下,要引了内丹自爆。剑修正欲后退,纠缠妖兽的藤蔓忽然分出一半,绞紧了他的足踝拉扯。
剑修挣脱不开,那边莲华宗修士已找出玉石中埋藏的锦盒,懒洋洋朝他笑。剑修怒气填胸,横剑便扫。女修没料到他身处困境还顾得上自己,一时不防,剑气已然击脱锦盒。她急忙去追,真气却被死死压制。
灵气即将爆裂,剑修离妖兽不过三步之遥。他提剑斫断藤蔓,终归晚了一步,整个人随灵气暴/动倒飞出去。
女修见他呕出几大口血,唇角勾出冷笑,转身去找跌落的锦盒。然而翻遍玉石,宝物却似消失一般。
她神识微动,目光瞬间凶狠。
凡人!
暮夏月初,漫天星斗。
夜色深沉,村民大多沉浸在梦乡里。几个睡眠浅的老妪因震动醒来,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天灾,推搡儿女要上山逃难。
地震只持续片刻,大地与深夜握手言和,乡野重归安宁。
在村民看不见的角落,裴晚天一路狂奔,上气难接下气。
她知道山脉那头灵气驳杂。九执掩住她的气息,只要在元婴修士追来之前躲进深山,她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穿越半个山头,裴晚天已是筋疲力竭。她如是,九执亦如是。魂体时而浑厚时而稀薄,想来九执魂魄不稳,护她周身已非易事,恐怕难以支撑更久。
脚下杂草霎时间葱葱郁郁,裴晚天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榆木抽枝发芽,枝末垂将下去,绞缠了凡人的膝盖将人倒挂起来。裴晚天下意识捂住藏在胸口的锦盒,扭动腰胯想挣脱束缚,却引得枝桠不断紧缩。
血液倒流的感觉实在难受,她眼前发黑,耳膜阵阵嗡鸣。
莲香和着水汽寒风绕进鼻腔。
女修凭空出现,轻蔑一笑,说:“交出来。”
裴晚天竭力扭动手脚,树枝蔓上她的脖颈,一寸寸收紧。
正在此时,凡人侧颈陡然绽放万道华光。等元婴修士回过神,盗窃宝物的恶徒已不见踪影。
灵妖境
某些时候,灵妖境很像第二个凡界。
境主大人早年与凡人关系亲近,仰其鼻息的小妖精为讨他欢心,时常将人类那一套往妖境里搬。几个鼠妖一合计,切合月历要搞什么市集。
其实妖精们不动腿脚也能从北地飞到南地,压根没有交通不便一说。赶集么,委实鸡肋。但境主喜欢,偶尔挑着开集的日子下巡视察(这是画眉鸟从地方官口中听来的),哪个运气好,得了青眼,今后修炼可不就顺风顺水了么。
因此,妖精们对赶集一事,个个兴致高昂。
今日正是初一,肚肠街妖来妖往。
黑驴化成人形挑两担豆腐花,走街串巷叫卖,半天卖不出一盏。众妖都知他冲豆花的手艺差劲,基本凝不成形状。更别提糊涂时拿绿豆充作黄豆,井水倒成海水的惊妖事迹了。
黑驴腿脚不歇,走了一两个时辰,假模假样拿抹布擦干干净净的脑门。他这妖实诚,学起凡人来一板一眼。别个熊瞎子黑虎子明着守摊位,暗地跟狸花猫眉来眼去,小黄鹂悄悄在旁看着,跟八哥嚼舌根说,也不晓得母妖最后要跟去哪一家。
甭管真热闹假热闹,这份闲适总归难得。
“嗳,这里有妖昏倒了!”
此声一出,妖精们哗啦啦聚作两堆。前排的七嘴八舌递话,后排的卯足劲往前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脾性,倒与凡人如出一辙。
“瞧瞧人家,这眉这眼,活脱脱一个凡人。再瞧瞧你,尾巴快收起来。”
“好高深的化形术,莫不是哪家深山老祖出山了?”
“噫,有血味。肯定碰上魔修鬼道,被扔回家来啦。”
“不对呀,她怎么半点妖气都没有?”
“你那猪鼻子,除了糟糠闻得出别的?”
“真的,没有妖气!”
柴狗趴在地上耸动鼻子,说:“错不了,是凡人。”
肚肠街炸开了锅。多稀奇,灵妖境来了个凡人!
胆子小的垂耳兔见到斑斑血迹直哭,胆子大些的戳戳凡人的手指尖。更多妖惶惑不解。灵妖境从没进过人类。这一次是凡人,下回闯进嗜血成性的修士可怎么好。
妖群中钻出一个柳腰樱唇的狐女,尾巴轻轻绞上凡人的腰身。
黑驴不满道:“零樱,别乱碰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指不定沾染秽气。”
毛茸茸的尾巴勾出一只小木盒,喧嚣的妖群瞬间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