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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晏很有自知之明,没提跟着一起,但不舍之情都摆在脸上,拉着徐有冥半天没肯撒手。
徐有冥安抚他:“我会快去快回。”
“有没有出息你,”宿留丰看乐无晏这副模样十分不顺眼,“他就去个十天半个月的,至于这么依依不舍吗?”
乐无晏瞬间变了脸,转头笑嘻嘻冲他道:“麻烦楼主多担待,路上多多照顾我夫君。”
“……”宿留丰酸道,“你夫君,修为比我高了一整个大境界,是渡劫期半仙,我能照顾他?你怎不让他照顾我?”
徐有冥提醒满嘴胡言乱语的乐无晏:“你就在这里待着,别出楼,这座岛上也不是绝对安全。”
乐无晏这才收敛了玩笑之意,正色道:“知道,你们走了我就闭关修炼了。”
徐有冥:“嗯。”
见他二人还在磨蹭,宿留丰实在有些无语,刚想再催徐有冥赶紧动身,忽然似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回身一掌灵力用力拍开了窗。
窗外只见浮云,再远一些的地方,是碧波荡漾的大海,风平浪静,长空万里。
乐无晏问:“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宿留丰:“方才似乎有什么奇怪的灵力波动。”
徐有冥上前一步,微眯起眼,一道剑意释出,几息之后,在海面上拍起惊涛骇浪。
“有东西吗?”乐无晏问。
徐有冥眉头紧拧,片刻,乐无晏耳边忽然响起传音:“哥哥!我来了!”
乐无晏:“……”
龙恬恬?
徐有冥脸色难看,显然也已知晓来者何人。
前方海面上,一条青龙破水而出,在水上打了个滚,带起几十丈高的巨浪,很快变成了个长着两角的少年人,凌空踏水而来。
幸亏这岛上没人,不然见到眼前景象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毕竟真龙现世,哪怕是在修真界,也算稀奇事。
宿留丰好奇问:“这哪里来的毛孩子?怎么叫你哥哥?”
乐无晏干笑:“他自来熟而已,楼主,放他进来吧。”
宿留丰破开了楼中结界,龙恬恬直接落到了门外廊上,大咧咧推门进来,看到乐无晏双眼放光:“哥哥,好久不见!”
乐无晏:“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里离我统治的海域又不远,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息,”龙恬恬说着抱怨了一句,“刚才我龙角差点又被削了。”
说完他便已看到了乐无晏身侧的徐有冥,顿时变了脸色,怒道:“又是你,你是不是故意的?又想削我龙角?”
徐有冥冷着脸,压根不想搭理他,宿留丰目露惊奇,问乐无晏:“这是真龙?”
“嗯,”乐无晏点头,“是真龙,不知道怎么落在了凡间。”
乐无晏目光落回龙恬恬:“你能感觉到我的气息?”
“当然,我是真龙。”龙恬恬得意道。
真龙自然有些特殊的本事,这倒是不奇怪。
乐无晏问他:“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来给哥哥送礼的,”说起这个,龙恬恬气鼓鼓道,“外头的事情我听说了,你身边这个人一点用都没有,根本没能力保护你,三年前你在南地,差点被人害死了。”
徐有冥面色更沉,龙恬恬也没理他,继续道:“我这几年到处找你,前两日终于感知到了你的气息在这里,就去帮你把这个礼物捉来了。”
他说着取出了一个乾坤袋,往地上一倒,一个大活人自里头跌了出来,被龙恬恬捆了手脚、封了修为,狼狈摔在乐无晏几人面前,赫然竟是那云林尊者沈瑶!
乐无晏惊讶睁大眼,徐有冥他们才要去神梦宫找这人,龙恬恬竟已帮他们将人捉来了,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连徐有冥的神情中都有转瞬即逝的惊讶,沈瑶抬头对上他目光,一顿,再又漠然闭了眼。
龙恬恬厌恶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道:“我听说这人是什么玄门表率,还是天下第一仙门出来的,但满口谎话,当众污蔑哥哥,我就把他捉来了,要杀要剐,都随哥哥。”
乐无晏:“……你竟然能制服住他?”
沈瑶的修为有大乘中期,龙恬恬虽是真龙,但毕竟未成年,且上岸之后修为会被压制,竟能将沈瑶生擒来,确实有些出乎乐无晏意料。
龙恬恬“呸”了一声:“我偷袭他啊,趁着他祭拜他那个邪魔老相好的时候,给他洒迷魂散,让他陷入幻境中,扮成他的老相好接近他。”
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龙恬恬却一点不脸红,反正他是条龙,没有人类的羞耻心。
乐无晏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竖起大拇指:“多谢啊。”
无论如何,龙恬恬这份礼确实合他心意,可谓瞌睡碰到了枕头,如此徐有冥也不用特地跑一趟了。
徐有冥目光落向倒在地上、已心如死灰的沈瑶,冲乐无晏道:“我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龙恬恬:“我这礼是送给哥哥,又不是送给你的!”
乐无晏赶紧道:“都一样,都一样,给我就是给他,我们去隔壁吧。”
他推着嘟嘟哝哝不满抱怨的龙恬恬出门,宿留丰回头看了一眼徐有冥和地上那位,若有所思,跟了出去。
屋门重新阖上,徐有冥收回视线,冷声道:“与宗主和玉真尊者说出神梦宫之事的实情,我饶你一命。”
沈瑶的回答,是一声嗤笑。
徐有冥:“那邪魔修已魂飞魄散,你如今唯一的念想不过是神梦宫里他留下的一点残念,你若是仍执迷不悟,我会把神梦宫也毁了。”
“你!”沈瑶猛抬起头,通红双目中浸着仇恨,咬紧牙根,气得浑身发抖,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与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玉林尊者判若俩人,“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他拔高声音:“我与他从未得罪过你!你凭什么如此!”
徐有冥淡道:“凭他是邪魔修。”
“邪魔修又如何,邪魔修就一定该死吗?!”沈瑶愈发激动,“他从半仙之境中出来后就去了北地,我与他在北地的一个秘境中相识,我知道玄门容不下他,我陪他脱离宗门与他一起建立神梦宫,这二十年我们从未离开过神梦宫一步,也从未参与过玄门与魔修的争斗,他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赶尽杀绝?!”
“当年便是,仙魔大战,他根本没有参与,却被天道降罚,囚在黑谷中上万年,为何天道如此不公!他什么都没做,却要遭受这些?!”
沈瑶不忿至极,一字一句如同泣血,徐有冥脸上却无半分动容,冷漠道:“天道本就不公,可他杀了苏子尘,夺了苏子尘的肉身,这二十年,你们虽未离开过神梦宫,但他与海妖勾结,弑杀幼童维持修为,死不足惜。”
“……好一个死不足惜,哈哈、哈,”沈瑶放声笑,神情中的悲愤却愈甚,“明止仙尊多么大义凛然、高风亮节!你说这话不心虚吗?他杀的人,有你那个魔头道侣所杀之人一个零头多吗?魔头一出手就能屠了飞沙门一千三百口,你当年带人所谓的围剿,不过是一场骗过天下人的闹剧,你敢说外面那位不是他吗?!”
“不是,”徐有冥说得斩钉截铁,“他不是,你说的人已经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了代价,与他无关。”
“你说谎!”沈瑶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被龙恬恬施法封住了修为而不得,歇斯底里,“你在说谎!他分明就是那个魔头!你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的卑劣之人,你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除魔卫道?!”
徐有冥沉目看着他,嗓音依旧冷淡:“谁告诉你,我杀他是在除魔卫道?”
沈瑶一愕,不可置信地瞪向他。
徐有冥神情漠然:“邪魔夺玄门修士肉身,若当真骗过天道飞升,仙魔大战迟早还会上演,我不会让他再经历一次这些。”
更何况,他的青雀身具凤王骨,便是怀璧其罪,同样的事情,他绝不可能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沈瑶因他一句话愈发陷入癫狂之中,他不知道徐有冥说的“不会让他再经历一次”是何意,但徐有冥言语间的意思,分明在乎的也不是仙魔大战危及其他人,而是那个“他”:“你就为了一个假设,尚未发生的事情,便要杀尽天下邪魔修?!我的道侣,他前一次便没有参与仙魔大战,你怎知他日后定会掺和这些事,非要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他不会吗?”徐有冥语气中隐有不屑,笃定道,“他会。”
沈瑶用力握紧双拳,浑身发抖,但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确实曾经问过那个人,若早知道不参与仙魔大战,也会被天道降罚,囚入黑谷之中,他有没有后悔过,那人当时沉默了很久,说他只想过安稳日子,可天道不公,他没法不恨,若注定只能如此,他也只能尽力一拼。
“你是这样的人,你竟是这样的人,你的心里根本没有同门情谊,没有天下苍生,你只顾着你自己,只顾着你的道侣,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蝼蚁,你竟也是这样的人……”
沈瑶大睁的眼睛里不断滑下泪来:“我看走了眼,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他就该在当年这人年幼被带回太乙仙宗时,先除了他,可惜如今一切都晚了。
“你也一样,”徐有冥毫不客气地拆穿他,“雪域之上的魔爆云,你早已知晓,特地让苏子阳在那个时候带我们入雪域,为的也是先下手为强,但棋差一招,要怨,便怨你自己修为不如人。”
沈瑶愣住,再又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不断落泪,状若疯癫。
修为不如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千言万语其实就只有这五个字,他修为不如人,所以一败涂地,最后什么都没了。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太乙仙宗这个天下第一仙门中天资最卓越的佼佼者,他二十二岁结丹,两千岁不到已突破大乘,修行天赋远高于他的师兄,甚至宗主,所有人都看好他、奉承他,直到徐有冥的出现,夺走了他身上全部的光环。
他没法不介怀,甚至一度影响了自己的道心,修为也因此停滞,很长一段时日无法再有突破,所以他不断外出,四处斩杀邪魔修,为寻求新的机缘,也为给自己挣得一个美名。
直到他遇到那个夺了苏子尘肉身的邪魔,从敌对到互相包容,在秘境中他们共经生死,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人是邪魔修,他知道不该动心,可他控制不住心中渴望,是那个人的出现,让他放下执念、平复了道心,不再因他人的光芒而否定自己,但是到头来,所有这一切,又都被面前这个人毁了。
一次又一次,是这个人,最终让他一无所有。
徐有冥:“你若识相,便主动与宗主他们说清楚事情原委,若是不肯,我不但会毁了神梦宫,还会摧毁你关于他的全部记忆,你若不信,尽管一试。”
沈瑶抬目看向他,徐有冥站在窗前,窗外渐沉的暮色在他脸侧拖出道道昏暗不明的光影,使他本就冰冷不近人情的神色更显森然。
“你考虑清楚。”徐有冥沉声道。
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渡劫期半仙,沈瑶痛恨又不甘地闭了眼,只能认输。
隔壁屋中,宿留丰忽然问:“你那位仙尊,似乎跟外人传言中的不大一样啊?”
乐无晏挑眉笑道:“楼主怎么突然这么说?”
“就是方才听了你们与那神梦宫人的纠葛,忽然想到的。”宿留丰道。
乐无晏:“楼主想多了,仙尊除那邪魔,是为替天行道而已。”
“我看才不是,”龙恬恬插进声音,“他像是会替天行道的人么?哼。”
宿留丰笑道:“我也觉得不像。”
乐无晏:“……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反正他是不会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