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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场中一片死寂。
坐在黑铁王座上的齐乐人一脸轻松愉快地哼着歌,脑中却正紧张盘算着要怎么以最小的代价镇压这一场叛乱。
议事团的内讧已经接近了尾声,首恶怨恨魔女伏诛,至于她的伴侣绝望魔女,齐乐人还在思考要不要杀掉了事。
他可以杀,但是杀了之后呢?
议事团不是一个开会扯皮的茶话会组织,而是代行毁灭魔王的职权、统治着三分之二魔界疆域、管辖着数以亿万计的恶魔的权力核心。
在座的恶魔领主们,也许贪婪,也许愚蠢,也许恃强凌弱,但没有人是好对付的,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坐拥着一片庞大的领地,数目惊人的人口,拥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圈,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必须以雷霆手段镇压住这一次叛乱,在可能的反扑到来前,处决首恶,杀鸡儆猴。
在魔界,仁慈宽容与天真软弱无异。
但他又不能杀光了事,否则出现了大片权力真空的议事团,会沦为恶魔领主们争权夺利的斗兽场,而原本混乱中隐隐有秩序的议事团,会再次乱成一片。
更换各个城邦的恶魔领主,必然会造成当地的混乱,给虎视眈眈的权力魔王留下可乘之机。
怨恨魔女明里暗里拉拢了不少领主,杀一个怨恨魔女,意味着议事团也许要替换掉四分之一的席位——她的派系会被彻底清理出议事团。
如果再杀一个绝望魔女……那几乎就是清理了一半议事团的成员,这个代价绝非小可。
在宁舟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真的能承受疆域内一半城邦叛乱的风险吗?
齐乐人在犹豫,而会场中,绝望魔女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存亡做最后的努力了。
“请容我向您申辩,尊敬的王后陛下。”她从座位上起身,遥遥地行了一礼,语气十足谦卑。
周围的恶魔领主们露出了恶意的微笑,哦,他们有多久没听到目空一切的绝望魔女用这种语气说话了?
看来,性命被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时候,她也是能够放下身段的嘛。
他们立刻看向黑铁王座上的那个身影,他们的王后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坐姿,瓷白的手指玩弄着耳边的发梢,他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语气也情意绵绵、温柔似水:
“可我为什么要听呢?你们弄丢了我的伴侣,给我整了一大堆麻烦,现在还想在我面前狡辩,我看起来脾气很好吗?还是,我看起来很好糊弄?”魅魔嗓音柔媚,仿佛是床笫之间的爱语娇嗔,可他身后的尾巴却在嫌恶地拍打着王座的扶手,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只妖娆的魅魔已经杀心四起。
已经被释放的阿娅在无意间对上了齐乐人看向她的眼神,她立刻心领神会,无师自通地配合了起来。
“王后陛下。既然首恶已诛,不妨听一听绝望魔女的言辞?如果她令您不快,再杀她也无妨?”恢复首席身份的龙蚁女王侍立在黑铁王座旁,端庄优雅地送上了谏言。
魅魔还是一脸不快的模样,但首席的谏言,他总算还听得进去,这让恶魔领主们松了口气,看着阿娅的眼神充满了感恩。
“好吧,在那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魅魔吃吃地笑了起来,宛如岩浆一般燃烧着的眼瞳里盛满了恶意,“亲爱的绝望魔女,你是愿意当个快乐的寡妇呢,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你的新婚伴侣相会于美丽的天国?”
绝望魔女当即来到王座前跪下,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的伴侣已死,愿她在天国侍奉我们的主。而我,愿意以全部的忠诚与勤勉,在魔界侍奉王后陛下。”
魅魔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妩媚的笑声回荡在偌大的祭祀场中,也回荡在每一位恶魔的耳边,如同午夜时分,情人在窗外哼唱的小夜曲,多情悦耳、缠绵悱恻。
他好似在人前低诉爱语,让人心神摇曳,可下一秒,那爱语便化为了刺穿心脏的利刃——
“可我从来不相信恶魔的保证。”魅魔止住了笑声,他神色凛然,再不见方才语笑嫣嫣的模样,在冰冷的声线中,只听“唰啦”一声,他撕掉了半页属于绝望魔女的签名。
情势急转直下,魅魔的突然翻脸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不——”绝望魔女惊恐地尖叫了起来,本源重创之下,她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攥住了心脏,剧痛让她眼前一黑。
撕扯书页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这一页签名已经被扯掉了一半,只要再稍稍用力,就可以把下一半也扯离线封,届时,又一位议事团的核心成员要被宣告死亡。
可他偏偏在这时停住了,这让绝望魔女看到了希望,她从绝望的深渊中爬了回来,颤声说道:“我愿意交出我的一切,恳请您,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魅魔笑眯眯地托着下巴,明媚多情的红眼睛眨了眨,竟然有几分纯情的天真。
“也许,我不该如此独断专行?这种大事,我应该听一听大家的意见呀!诸位,你们说,我应该处决绝望魔女吗?来,大家可以畅所欲言。”说着,魅魔甜甜地笑了起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会场中的恶魔领主们。
一片诡异的寂静。
聪明的恶魔已经从对魅魔的初步印象中,感到了某种危险,选择闭口不言。
而愚蠢贪婪之辈,却开始觊觎救下绝望魔女之后能获得的收益,她可是老魔王留下的旧部之中最有势力的一位,如果能帮她逃过此劫,那一定能获得不菲的报酬。
已经投奔了绝望魔女的恶魔领主们蠢蠢欲动了起来,最后,分裂恶魔率先站了起来,谦恭地说道:“尊敬的王后陛下。既然绝望魔女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并向您投诚,何不给她一次机会呢?”
“哦,你是?”美丽的魅魔故作疑惑,笑盈盈地问道。
在魅魔柔情的注视下,分裂恶魔谄媚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魅魔娇声低语,仿佛是在夸赞他。
他笑得更甜了,捧在他手上的毁灭之书“哗啦啦”地翻页,书页停在了分裂恶魔的那一页上。
“但是,我不喜欢你的道理。”魅魔甜美地笑着,为前来劝诫的分裂恶魔送去了死亡。
修长的手指捻在毁灭之书的书页上,轻轻一撕——
一位“忠诚”的劝诫者化为了灰烬,死前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求饶。
“还有别的意见吗?”美艳的魅魔眨了眨眼睛,柔媚的嗓音回荡在祭祀场中。
现场鸦雀无声。
因为被分裂恶魔抢先而逃过一劫的恶魔领主们一阵后怕,毛骨悚然感觉让他们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眼前的尤物不是可以任凭玩弄的宠物,而是一只喜怒无常的怪物。
“我不喜欢你们的沉默,大胆一点,说出你们的想法。否则岂不显得我是一个听不进意见的独裁者?”魅魔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好似他真的在为此烦恼。
难道你不是吗?!这一刻,几乎所有恶魔领主的脑中都不约而同地跳出了这句话。
灾厄恶魔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站出来哄一哄王后陛下,免得他杀疯了。
“尊敬的王后陛下,我认为绝望魔女该杀!”灾厄恶魔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而且我有个提议,应该把她丢进岩浆里烤一烤,我可是对美味的舌头垂涎很久了……”
说着,他幽怨地看着魅魔,似乎在谴责先前允诺给他的“怨恨”烤舌已经被烤没了。
魅魔愉悦地笑了起来:“其他人的意见呢?”
所有恶魔应声而起,躬身说道:“该杀!”
王座上为所欲为的魅魔再次娇笑了起来,那是有恃无恐的猖狂。他看向跪在座位旁微微颤抖的绝望魔女,仿佛看到了她眼底的绝望。
他换了个坐姿,右腿压在了左腿上,皮靴的鞋尖抵着绝望魔女的下巴。靴子一勾,勾起了一张绝望的脸。
魅魔傲慢而轻蔑地俯视着她,彰显着他肆无忌惮的权力。
“我不杀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魅魔突然这样说道。
绝望魔女的眼底浮现出了希冀的光彩。
熔岩瀑布最上方的黑铁王座上,美艳得慑人心魄的魅魔站了起来,他手捧毁灭之书,用一种撒娇似的口吻抱怨道:“你们一定是对我有所误解。我可不是那么残暴的王后,我只是有点任性,一点点哦。”
说着,魅魔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姿势,他还俏皮地眨了眨右眼,笑容甜美得让人心颤,也让人心惊。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下一次开会,安保措施可要做好了哦。”他们的王后微笑着,合上了毁灭之书。
祭祀场中的恶魔领主们脱离了这个半领域,回归了现实之中。
熔岩瀑布仍在,黑铁王座仍然,而毁灭之书已经不见了,直到下一次召开议事团会议,毁灭之书才会再次出现,继续操控着他们的生死。
不等这一口气松懈下来,恶魔领主们已经盘算了起来:也许,他们应该在下一次开会之前做点什么,比如……
“哎呀,忘了一件事!我宣布,临时召开一次议事团会议。”黑铁王座上,魅魔突然娇滴滴地叫了起来。
啊?又来?
恶魔领主们眼前一黑。却无能为力地看着毁灭之书再一次出现,落在魅魔手中,宛如随叫随到的宠物,任他胡作非为。
差点忘了,他们的王后随时可以无条件宣布重新开会,不管他们在不在场,只要他撕下有他们名字的那一页毁灭之书,就算他们现在人在魔界最南边的南疆,也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是何等绝望的未来啊,恶魔领主们悲愤地诅咒了起来。
王座上,漂亮的魅魔哼了一段歌曲,恶魔们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曲子?这个音调是不是不太准?是走调了吗?
只有三年前几位曾经在洞窟外“旁观”过毁灭魔王与齐乐人婚礼的恶魔,隐约觉得耳熟。
“有点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灾厄恶魔小声嘀咕了起来,“哎,记性不好……”
虚无魔女娜辛端庄地坐在座位上,这位雪妖如同一只沉默美丽,没有思想的人偶,但她比灾厄好一些,她还记得这段曲子的出处——包括走音的部分。
这是他们的王后与陛下举行秘密婚礼之时,他哼过的歌曲,应当是婚礼时的曲子。当时她在洞窟外,还与龙蚁女王谈论过爱情与力量。
这首歌有什么寓意吗?娜辛迷惑了一瞬,突然脑中一片清明——
啊,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
她怜悯地看向绝望魔女。从今往后,议事团的权力核心成员,就要少两名了。
哼完了一段曲子之后,魅魔停下了哼唱,他抬起头,忧郁地看着绝望魔女。
“听首席说,三年前你和怨恨魔女都‘参加’过我的婚礼,在婚礼后就带走了我的伴侣。这世间怎么会有让相爱之人分离这样残忍的事情呢?”魅魔微微蹙着眉,眉宇间是饱受离别之苦的愁绪,他显得是如此脆弱而神经质,让人心生怜爱。
“让新婚的爱侣分离是何等的残酷啊。我已经承受过了这样残忍的酷刑,怎能让你也如我一般受折磨。”魅魔唏嘘地说道,怜爱地抚摸着绝望魔女的发顶,“愿意侍奉我的人很多,多到我的脚边空不出一块可以跪下的地盘了。亲爱的绝望魔女,你的爱侣比我更需要你。所以……”
魅魔绽开了甜腻而怨毒的笑容,妩媚的眉眼中是比雪焚高原的寒冰季更冰冷的无情,暴风雪在他的眼底酝酿,那是极致的怒火与怨恨。
他浑身的气势都变得凌厉了起来,愤怒的魅魔厉声尖叫:
“——滚去天国团聚吧!”
毁灭之书的某一页在他的手中被彻底撕开,纸页燃烧,绝望魔女也在燃烧,贪婪的野心欲望更在燃烧。
燃烧着,燃烧着,烧光了皮肉与骨血,终于化为灰烬,凄厉而幻美。
沐浴在那零落的灰烬中,美艳妖冶的魅魔微微仰起脸,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头,白皙的皮肤下是他跳动的心脏,那里有一片毁灭的逆鳞,一份未曾圆满的爱情。
如同所有魅魔那样,他皮肤细腻,身形纤细,脆弱得像是一只娇美柔弱的玩偶,引诱着别人内心扭曲的渴望,轻易地就能把他弄坏。
但没有一只魅魔会有他这般恐怖。
他闭着双眼,睫毛轻颤、喉结微动,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他被这份忍耐折磨得发疯。
是别离的幽怨吗?是复仇的欣喜吗?抑或,是杀戮的渴求。
神经质的脆弱,致命的危险,他好像摇摇欲坠,所有人都闻得到他身上濒临崩溃的气息。
终于,他无法再忍耐。
在所有人心惊胆战的猜疑中,魅魔深吸了一口气,豁然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怒火燃烧的眼睛。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的臣民,眼底是无法熄灭的怒焰,在疯狂地闪烁着。
盛怒的他再没有缠绵多情的神情,也不再用温柔款款的声音。他凛然而愤怒,锋利而冰冷;他痛苦难耐,怒火滔天:
“你们弄丢了他……你们竟然弄丢了他?你们怎么敢弄丢他!你们该死,你们全都该死!你们为什么不去死?!”
他尖锐地控诉着,魅惑的声线如泣如诉,亦如逐渐奔向高潮的战曲乐章,在祭祀场中回荡共鸣。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们这群蠢货说话?为什么要看你们在这里愚蠢地表演?我要见的人是你们吗?是你们吗?是吗?!”
暴怒的魅魔,用那杀意四溢的通红眼睛环视着噤若寒蝉的恶魔领主们,他喜怒无常的性格之下,歇斯底里的那一面彻底浮出了水面:
“把我的陛下还给我!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