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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大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黎舟面前,兴奋道:“你瞧瞧,这是我和你妈年轻时候的结婚照,你和她更像!”
黎舟看了一眼,那是一张很小的黑白照片,上面的人像和衣服上被精心染了色,早年间没有彩色照片的时候,有些时髦的做法就是相片二次处理染色,但是这照片不知道是平时一直带在身上,还是存放的时间有些长了,颜色已经晕开泛黄,看起来反倒是只能瞧出上面一对年轻男女模糊的轮廓,看不清长相。
黎舟能看出男的是陆老大,方脸剑眉,比较好辨认,但是照片上的女人却只能看出清秀。
陆老大急道:“真的,你和你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这身上也没带其他的照片,平时都拿船当家,也没带出来,不然这样,你今天晚上别回小旅馆住了,跟我去船上瞧瞧?”
黎舟有些警惕起来。
现在可是90年代,经济是发展起来了,但是治安也有些问题,光他记得的就有几次从上至下的严打,为了稳定社会治安抓了不少人以儆效尤。他抬眼瞧了陆老大和他身边站着的两个徒弟,留了几分小心。
陆老大丝毫没有察觉,他还在眼巴巴地看着黎舟跟他商量,“要不,要不你就多等一天,明儿一早你妈就回来了,你等她船回岛,到了你瞧一眼就认出来了!”
黎舟沉吟一下,点点头。
陆老大立刻就高兴起来,招呼黎舟吃菜,还让人上了好几样果汁饮料,不知道怎么对他好一样,恨不得把好东西都拿出来给他。
黎舟吃了一口饭,他就眼巴巴问一句:“好吃吗?还合胃口吧,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啊?”
黎舟顿了一下,道:“就,家常菜。”
他听说过一些人找不到小孩之后,会变得偏激,有些时候认错也不肯轻易撒手,他不敢刺激陆老大,只能委婉提示道:“您平时也是这么找……人的吗?”
陆老大道:“啊?”
黎舟缓声道:“看一眼瞧着像,就认下来?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不少,总不能只凭面相吧,市里的医院可以接受血液和毛发检测,不瞒您说,其实我也是来寻亲的,但是我觉得还是需要做一些系统的检测……”
陆老大笑道:“亲子鉴定是吧?我知道那个,前两年做过一回,有个人带了个男孩过来,别说,长得还真有点像我,不过测出来不是。我当初瞧着那孩子的时候心里也没什么反应,就是一瞧见你,我这一下就坐不住了,等你妈回来之后,你要是愿意,我们也去做一个!”
黎舟道:“也有可能测出来不是。”
陆老大给他夹菜,大大咧咧道:“怎么会不是,就算不是,我认你当干儿子!我就是瞧着你亲,一看见就高兴,光这长相站在一起谁都知道咱们是一家人。”他扭头去喊徒弟,“老三,你说,他是不是跟你师娘长一个样?”
旁边的徒弟中气十足道:“是!”
陆老大摆摆手,咧嘴笑道:“瞧见没有,大伙都说像呢!”
黎舟瞧着他们,怎么瞧都像是团伙诈骗。
一顿饭吃下来,黎舟都是带着小心的。
陆老大特别高兴,吃饭的时候一直看黎舟。
没别的原因。
实在是和他妻子太像了。
黎舟被他慈爱的目光看的坐立不安,吃过饭,找了个理由自己先走了。
陆老大坐在那没动,倒了杯酒慢慢喝着,没一会自己喝红了眼眶,他使劲揉了一把脸,招呼徒弟过来道:“去,跟在黎舟身后,问他还要什么。”
徒弟应了一声,有些茫然:“哦,那问到之后呢?”
陆老大都被他气乐了,“还能怎么着,要什么给什么啊!把小旅馆的钱结清,吃的、用的都送去些,他要看上什么就给他买。”他想了一会,又叹了口气道,“听说他是跟父母来旅游的?问问看是什么情况,别吓着他,找人打听一下就行了。”
徒弟答应着去了。
黎舟下午的时候没有再出门,他住在小旅馆的二楼,房间的玻璃窗正对着街上,另外还有一扇小窗可以瞧见后面的小巷子。外面街上能看到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回转悠,即便是换了衣服,也能认出是陆老大的人,他们都是练家子,又是常年在船上讨生活的,底盘很稳,走路的时候看着每一步都很扎实。
而后巷那边,也多了两三个人,时不时地“偶然”路过。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陆老大本人都冒了两次头,过来在斜对面的小商店里买了点东西,第一次买的是一兜苹果,第二次来买了一个老头乐痒痒挠。不过陆老大那身高气势,手里抓着一个痒痒挠都跟握着根钢管一样,随时掏家伙准备干架。
黎舟正靠墙站着观察他们,就听见房门敲响了几声,传来付婆婆的声音:“小黎啊,有你的电话,是京城打来的呀。”
“知道了,我这就去。”黎舟答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他去对面小商店里接了电话,是弟弟打来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哥,你中午去哪儿了?我打了两次你都不在。”
黎舟道:“去吃饭了。”
小少爷那边哦了一声,拖长了音问他:“跟谁啊?在那边交到朋友了吗,你还请他吃饭——”
黎舟笑道:“不是,是对方请我。”他眼角余光瞧见陆老大的人跟着进了小商店,正在一边做出一副认真挑选水果的样子,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走。
“哥?”
黎舟嗯了一声,道:“就简单吃了点,还行,嗯,你在家也要好好吃饭,不许挑食,小心长不高。”
小少爷在那边笑道:“我长高了啊,今天量着高了点,记在咱们平时测身高的地方了,我划了一道线,等你回来之后咱们再一起量,肯定是我长得快。”
黎舟笑了一声。
电话那边也跟着笑了,闲聊了几句,临挂断的时候又叮嘱他:“哥,你记得明天去医院拆线,找大医院,别随便凑合,身体要紧。”
黎舟点头道:“知道。”
他挂了电话,又习惯性跟小商店的老板买了几颗泡泡糖,这才出去。
黎舟前脚刚走,一边在那挑水果的小伙子也不摆弄那几颗苹果了,立刻过来问道:“老板,他刚才买什么了?”
老板指了透明塑料罐:“就这个,比巴卜泡泡糖。”
小伙子道:“这一整罐我都要了,给我包起来。”
他带着一罐泡泡糖去了隔壁店铺,那家是卖糖粥的,陆老大一个人坐在四人桌那,面前摆着一碗桂花糖粥,瞧见人进来问道:“都买什么了?”
徒弟道:“泡泡糖,师父我按您说的,都买回来了。”
陆老大点头道:“好,明天想个法子给他送去,到底还是孩子,喜欢吃这些小零嘴。”他看了一眼泡泡糖,又看向门口的方向,叹了一声,“你说他现在该吃饭了吧?”
徒弟犹豫了一下,“师娘走的时候说过……”
陆老大摆摆手,道:“我知道,我这不就是怕吓着他,都没敢靠太近吗。”
徒弟挠挠头,相劝又不敢劝。
陆老大坐在最近的铺子里连喝了七八碗糖粥,瞧着天色黑了,对面小旅馆二楼上亮了灯又熄灭,这才回家去。
等着第二天的时候,陆老大正在家里洗脸刷牙,就听见徒弟急急忙忙跑来告诉他道:“师父,师父不好了!那个黎舟他、他坐轮渡要走了!”
陆老大牙刷差点在嘴里咬断,“你说啥?”
“今儿早上三哥在那盯着,说是瞧见他背着包出门了,绕了两圈路甩掉咱们的人坐三轮车直接去轮渡口那,瞧着要坐早班的船出岛……”
陆老大拽过毛巾擦了一把嘴上的牙膏沫子,瞪大了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追啊!”
黎舟背着包慢慢排队买票,搭早班轮渡的人不少,有好些人在对面城里上班,也有人是去送小孩上学校的,挤挤攘攘地缓步向前。他尽量侧身避开一些,不让胳膊被碰到,身后的小孩撞了他腿一下,他低头去看,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眼泪汪汪,领着小孩手的女人正在焦急地看着售票窗口那,只一心看着票,都没注意到小孩,显然是怕上班上学晚了。
黎舟侧身让了一个位置,“你们先吧。”
女人有点惊讶,但很快就道:“谢谢,谢谢,两班差着半小时,今天学校要升国旗呢,真是太感谢你了同学!”她低头道:“你也快谢谢哥哥!”
“谢谢大哥哥!”
黎舟笑了一声,“没事。”
果然到了他们这的时候,前面拦了一下,“早班票没了,等五分钟再来买下一班的!”
后面的人习以为常,但依旧有人失望地嘀咕了两句,黎舟瞧着那对母女买了最后两张票上船去了,他也不急,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
五分钟很快就到,黎舟正准备起身去买票的时候,就听见外面入口那有人跑过来,对方显然也在找人,瞧见他的时候脚步更快了:“他在那!”
黎舟背包就快步去了售票口,对方人多,硬是挤到前面把他手里的票拿了,人也被抬到了一边。
陆老大气喘吁吁地跑来,瞧见黎舟背着包还没走成,心里大石落地,拽着他胳膊道:“你先别走,跟我去小码头那,船、船到了,你跟我上船瞧一眼!”
黎舟不肯,警惕道:“去什么船上?您要是有什么怀疑的,不如我们现在一起坐轮渡去市里吧,我来的时候问过了市第三医院就可以做亲子鉴定,只要一点头发,几滴血就够了。”
陆老大不肯,坚持要带他先去小码头,拽着他胳膊一边走一边道:“你见一个人,你就见她一面,看一眼就知道了。”
黎舟抬头看他,铁塔似的汉子语气虽然急切粗暴了一些,但是眼眶却是红的。
他不知怎么的,心里软了一下,脚步略微有些迟疑,就被陆老大硬拽着到了车上,一路带去了小码头。
陆老大在路上一言不发,只沉默地看着前方,路上有些颠簸,和载客的轮渡不同,他们去的是货船停靠的码头。虽说叫小码头,但是占地极大,不少船只排队等着过闸口停靠,最前面已经有五六艘船靠岸了。
陆老大拽着他胳膊闷头向前,黎舟跟着他,不知道怎么,心跳忽然有些快。
码头上,最前方的一艘货船正在卸货,有不少穿着白色文化衫和黑裤子的人在那帮忙,最前面站着的女人正提着一个编织袋一起搬运着东西,她侧身站在那指挥着,声音清脆沉稳。
黎舟忽然知道,陆老大为什么第一眼认定了他。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她不年轻了,眼角微微有些细纹,但依旧看得出是美人,那是一种冷艳的美,唇峰精致,有唇珠,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艳丽,站在那里说话的时候又带着让人信服的魅力,稳妥又可靠。
黎舟想,如果他五官柔和一些,再生动一些,可能就是那个样子。
叶红玉侧身对着他们,正在跟身边的一个人辩驳着。
旁边一个女人拖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带了些酸意道:“明明是他自己要低价卖,就你人好,一分便宜不肯赚,我是思想觉悟不够,只知道这趟生意白做了!”她用力拽了一下袋子,“你赚这么多钱都拿出去做好事,是想修个菩萨金身回来呀?我是比不得你,你叶红玉怕是要当活菩萨,还要修来世福呢。”
叶红玉目光凌厉,挑高了眉头寸步不让顶了回去:“原先订好了价,白纸黑字,上面怎么写,就怎么算,这么多年的老规矩了你这点都不懂?贪便宜,也分时候,你要不想做这单生意,自然还有别人来,要走我不拦着!再说我修我的,与你什么相干!”
徒弟在一旁劝了两句:“师娘别生气,理她干什么。”
“老娘才不修那些,老娘这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我发善心做好事,我修的是那些吗!我修的是……”她还没说完,就看到丈夫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走过来,走得越近,叶红玉的声音越小,她嘴角嗫嚅几下,最后那几个字噙在嘴边,没有说完眼泪就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我这一辈子,修桥造路,施粥送药。
我修的是,我儿一世平安。
我求的是,母子今生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