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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到了大学城附近,不过黎舟预料错了一点,大学这会儿也放暑假,周围的店铺都是依靠学生而开,一放假关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家还开着。
司机带着他们绕着找了一阵,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画材店买了些颜料。
养母黎曼是一名画家,画作流传在外的并不多,但是业内评价一直不错,后来身体原因画的少了,就慢慢淡出了圈子。黎老曾经还为了她开过两间画廊,瞧着她也无心打理,最后不了了之,老爷子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什么都是以她为准,要什么给什么,后来有了两个外孙,也是宠爱着的。
黎舟手里拿着一盒水彩颜料,上面印了春日出游的图片,他看的有点恍惚,小的时候黎老也常过来,养母身体不好,老人就替她陪着他和黎江,寒暑假有时候还会接他们一起去过假期,不过渐渐地能见到老爷子的只有黎江一个人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外公。
黎舟轻叹一口气。
他前些天从离开黎家到踏上另一座城市的土地,黎老没给他打电话,养母黎曼也依旧在别院疗养,没有询问他一句。有些时候他甚至想听黎老中气十足教训他的声音,但是他最在乎的两个亲人并没有出面说些什么。
黎江挑了几盒颜料,零散着又买了好些工具,瞧着功课做的一知半解,不过他兜里零用钱充足买了许多凑了一大兜,一边走过来一边小声抱怨:“哥,我要的那个牌子的松节油卖光了,老板说要下周才能进货。”
黎舟点头:“那我们先回去,明天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黎江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明天你休息吧,你连着好几天都陪着我,也没空干点自己的事儿……”
黎舟摇头:“我陪你就好。”
黎江咧嘴笑了下,没说什么,跟着他一起回家去了。
到家的时候,江心远正在书房和人交谈。
夏天天热,江心远不怎么习惯空调,开了书房的门在同那人小声说话。
黎舟路过的时候,用眼角余光看了书房一眼,对面坐着一脸窘迫的男人和江心远有几分相似,只是额上皱纹更深一些,嘴角扯出一丝憨厚讨好的笑来,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黎舟记得这人是江心远的大哥江连忠,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儿就是在父母死后拉扯大了弟弟,黎舟记得他是因为这人一度做小生意赔光了本钱,运气实在不好,每回都是靠江心远帮一把才能吃上饭。
江连忠这人虽然无能一些,人倒是真实的多,窝囊摆在明面上,也从不为自己辩解什么,每次拿了钱都是面红耳赤,一叠声的感谢。
江心远和江连忠的人生完全不同,78年恢复高考之后江心远一跃成为了知名学府的高材生,又出国留学,和黎家大小姐成婚之后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氛围里,他和江连忠两个人的角色早就对调,现在已经是他反过来帮衬大哥,不过这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往日里帮衬的钱也不算多,给个十万八万做小生意而已,这点钱对黎家不过是九牛一毛,并不在意。
江心远也瞧见兄弟两人走过去了,喊道:“黎江?你过来一下。”
黎江撇嘴,他不是很喜欢这个无能的大伯,但是江心远喊他也只能过去,半路转了身往书房走。
黎舟走了两步,在楼梯拐角处站在那听。
托江心远开着书房门的福,里面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黎舟听了个大概,不过只是问好一类的话,倒是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黎舟倚着墙躲着听,江心远一直都是坦荡荡正人君子的形象,书房也跟没有任何秘密一样,家里的亲人也好,公司的亲信也好,谁来了都可以进去,他也不在意讲什么被人听到。当初也是江心远让他去书房帮着拿一份文件,黎舟才“无意”中看到了孤儿院回给他的那封感谢信——江心远捐赠了那么多东西,孤儿院自然郑重对待,书信摊开,提笔第一页写着的就是黎舟的名字。
可真是太巧了。
书房里的话还在继续,江连忠这次大概得了不少钱,一叠声的感谢都落在了侄子身上,努力夸奖道:“黎江又长高了,打球好啊,运动长得高!还买了这么多颜料哪,这是准备学画画了?这个也好,跟你妈妈一样,将来以后当大画家,心远还是你们教育的孩子好……”
江心远不耐道:“行了,这次钱给你了,不要再乱花,孩子的教育提高一些,转学的事你也不用操心了,我会去处理,你自己也应该用心一些。”
江连忠道:“是是是,我回去一定管好那个臭小子,他考不好都对不起你这个叔。”
“你怎么还是搞不明白,念书是给自己念的,对不起我什么,对不起的先是他自己!”
……
楼下有人端茶上来,黎舟抬眼瞧见,闪身上楼梯走了两步,慢慢回了自己房间。
黎舟房间收拾的简单清爽,外间有一个小书房,放着书桌和一部老式笨重电脑,这会儿用的多是局域网,网上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黎舟一连几天也都没打开它,跟后世各类轻薄高效的电脑比起来,这台老爷机慢的像是老牛拉破车,实在不敢恭维。
书桌上还放着几本订阅的杂志,是吴阿姨替他们拿上来的,这份儿是黎舟订的电影杂志,他坐下来随手拿起翻看了下,看了没两页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紧跟着房门被敲响了两下,黎江探了头进来:“哥?我能进来吗?”
黎舟:“……”
黎舟:“你下回等我答应了,再进来。”
黎江哦了一声,看他招手这才走进来,手里端着杯果汁,“吴阿姨刚榨的果汁,我在楼下喝完了,这杯给你。刚才渴死我了,大伯一直在那念叨,可真烦人。”
黎舟道:“他做生意又亏钱了?”
黎江撇嘴:“可不是,坐在那说的话我都会背,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挨着黎江坐下,跟他说悄悄话,“哥,你不知道这次他不光是没钱了,江彭亮也出事儿了。”
黎舟愣了下,“江彭亮?他又出什么事了?”江彭亮是江连忠唯一的儿子,即便出了事也只是嘴巴上教训,一根手指都不舍得碰,江心远也颇为偏爱这个侄子,大概是他自己的孩子没有机会姓江,拿着江彭亮一直当江家传宗接代的唯一人选一样培养,只是烂泥扶不上墙,江彭亮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罢了。
“江彭亮这次在学校考试成绩作弊,牵扯了好几个老师,闹的有点大,在原来那个学校待不下去,求着要转学来咱们学校。”黎江老大不乐意,“我一点都不想他来,瞧见他就烦。”
黎舟记得江彭亮这人最后还是转学过来了,不过他印象不深,他开学之后读了高一,跟初中部是分开的。而上一世的黎江因为腿伤两年没有再回来,一直留在外公黎老身边,等再回来的时候,对谁都一样黑着脸,见了江心远也是要吵起来,更别提江家的其他人。
黎江念叨半天没得到回应,不高兴地去拽他衣袖:“哥,你说呢?”
黎舟都没听到弟弟抱怨了些什么,眨眨眼道:“你说的对。”
黎江就笑起来,耸着鼻尖得意道:“我就说,你肯定向着我!”
黎舟也笑了。
黎江腻腻歪歪还要拿小脑袋蹭过来,黎舟被他拱得有些热,伸手把人推远点:“一身汗,去洗澡。”
黎江自己低头闻了一下,他下去打球来着衣服汗湿了一遍又晒干,这会儿确实有些味道,不过他又最后蹭了黎江一下,嘟囔道:“大哥是香的。”
黎舟忍不可忍,想拽他衣领,男孩灵活转了个圈笑嘻嘻地跑了。
***
随着距离七月底的时间越来越近,黎舟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起来。
他没有阻止弟弟外出,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他只能小心提防。
黎江这几天很快乐,他找了许多画材店,终于把想要的那些都找齐全了,精心打包成两份礼物准备生日那天带去别院送给母亲黎曼。
因为最后几支油画棒是在黎江他们就读的中学附近画材店买到的,黎江心情不错,还特意请大哥一起吃冰。
“哥,我跟你说,这家的刨冰最好吃了,这会儿学校放假他们都关门不做生意,老板认识我才特意做一份儿,一般人都不卖给他。”
黎舟对吃冰兴趣不大,这几天神经紧张,他眼底都浮出淡淡的青色。
刨冰店里的冰不足了,还需要再等一阵,黎江等不及就道:“我看旁边有卖冷饮的,哥,我去给你买瓶水先喝着吧?”
老板笑道:“小同学再买两根奶油雪糕,我这还有红豆,给你们做特制的招牌!”
黎江笑着应了,又跟黎舟道:“哥,我去旁边买两根冰棒,很快就能吃刨冰了,你等我啊。”
黎舟看到弟弟一路小跑着过去,太阳穴突突跳动。
学院路上栽种的老树粗壮,树阴里蝉鸣不断,阳光晒的露面都要热化了,刨冰店的老板掀了纱网门帘走出来把清洗刨冰机的水泼在地上,念叨着“鬼天气这么热”,店内的一丝丝冷气被带出来,混着外面的烈日骄阳,让黎舟身上一半发烫一半冰凉。
他在店里待不住,莫名心慌,拧眉走了出去。
周围开着的店铺只有两三间,旁边那家原本是文具店,老板为了招揽生意在路边撑了巨大的遮阳伞,把冰柜搬到马路边摆了些饮料瓶在那里当招牌。黎江正在那顶遮阳伞下买东西,一个老头拿了几根冰棒装在袋子里递给他,慢吞吞地给他找零钱,似乎是有所感应,黎江提着袋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黎舟下意识也抬手回应,但是紧跟着他的瞳孔缩了一下。
一辆满载石料的重型卡车刚从街角露出半个头,大约行驶了很久,车身上都满是厚重尘土,卡车轧过柏油马路发出的低沉轰鸣声比任何声音都让黎舟心脏缩紧。
黎江已经买好东西,手里的零钱掉了一枚,下意识弯腰去捡。
卡车开过街心,还在直直冲黎江所在的路边而来,车痕歪歪扭扭但没有减速——
黎舟血一股一股涌上头顶,喉咙沙哑,喊出声之前身体就先冲了过去,也不知道身体里从哪涌上来的一股力气让他抱住黎江的腰向后连退几步,踉踉跄跄勉力躲开!卡车头部撞过遮阳伞下的冰柜,连那个老头带冰柜一起撞飞,发出“砰”地一声闷响!这时闯祸的卡车司机才如梦初醒一般猛打方向盘,但着急调头却让卡车重心不稳,车身倾斜之下,车上的大块石料压地车身发出悲鸣,紧跟着“轰”的一声车厢侧翻,车上的石料滚落一地!
突如起来的变故措不及防,黎舟只来得及翻身护着弟弟滚到一旁的绿化带——那里正在施工,挖了一条半米深的狭窄土沟还未来得及栽种,黎舟身体僵硬,拼命撑在黎江上面用身体替他遮挡住一切,身下是泥土混着血腥的气味,耳边是橡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吱嘎”声响,他只觉得血液上涌,心跳鼓动在耳边,除了把黎江死死护在怀里这一个念头之外想不起其他任何事。
“啊啊啊——撞死人了!!”
“快喊救护车——!!”
“天哪,救人、快救人啊!把这些石头搬开,有人压在下面了!”
……
周围的人在喊叫着,很快就围上来不少人,警车和救护车也先后来了。
黎舟他们因为那一条浅浅的土沟得救,除了救上来的时候黎舟胳膊被石料砸伤,两人没有其他伤势,只是他情绪绷紧,抱着弟弟的手指太过用力,好一会才被医护人员分开。
黎江看到他胳膊上、脸上都是血的样子,喊了声“哥”一下就哭了。黎舟又惊又怕,他一只手的手肘处被砸伤,弯曲变形,只能跪在地上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腿,手指都在颤抖了:“腿有没有,有没有受伤……”
医护人员看到面有不忍,按住黎江的肩膀道:“你弟弟没事,你伤的比较重,这位同学你不要再动了,得先给你止血!”她一边招手让担架过来,一边大声喊道,“有没有跟他们一起的人在?”
“有、有!”黎家的司机失魂落魄,身上都是泥土和汗水,十根手指带着血印子,显然刚才也在搬石料挖土沟救人,这会儿吓得双腿发抖。
“他们需要住院检查,尤其是这位受伤的同学,可能需要手术,麻烦跟我们去医院签字!”
司机答应了一声,很快又跑了几步冲到不远处的小轿车里拿手机打电话去了。
医护人员又用担架抬了一个人过来,身上血肉模糊,比他们严重多了,瞧着模样是刚才文具店的老板,不过胸前依旧有轻微的起伏,人还活着。
救护车上的鸣笛声让黎舟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下,他手指动了动,反手就被旁边的黎江紧紧握住,黎江眼里还有泪水,小脸煞白,看到他眼睛一眨不眨。
黎舟动了动脖子,扭头对医护人员哑声道:“我的伤没事,麻烦看看我弟弟,他的腿……”
医护人员愣了下,按住了不让他再动:“你弟弟检查过了,他没受伤,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需要休息。”
黎舟还盯着旁边男孩的腿,黎江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掌心颤抖,“哥,你摸,我没事,你护着我一点都没伤着。”
黎舟这才放心了,胳膊上的剧痛席卷而来,他闭着眼睛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