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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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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首都莫斯科,梅加体育馆。

    花样滑冰世界青年锦标赛女子单人滑自由滑的比赛正在进行。

    场外,陈正歌退役前滑了十几年比赛都没这么紧张过。

    反而身边的爱徒何翩然一脸沉着,好像刚刚加拿大的瑞贝卡勒尔只是得了个普通的分数。

    陈正歌心里没底,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你别紧张,勒尔水的节目内容分和你没什么关系,滑好自己的节目。”

    谁料何翩然噗嗤一笑,像是看穿陈正歌的色厉内荏,“教练,你看起来比我紧张多了。”

    “这次世青赛可是你最后一次青年组比赛,明年升组裁判的印象分全靠这次了,严肃点!”陈正歌说完就后悔自己语气太重,忙笑着弥补,“不过你短节目第三,只要稳定发挥上个领奖台板上钉钉,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放开了去滑!”

    看着平常一板一眼的陈正歌紧张得语无伦次,何翩然心中涌起难言感激,却只是乖巧点头。

    等到俄罗斯的卡洛耶娃分数出来,陈正歌彻底慌了。

    她虽然跳空了2a,3lz也双足落冰,主场作战节目内容分却还是高的吓人,居然刷新了自己的赛季最好成绩。

    卡洛耶娃短节目第四,只低了何翩然2分。

    接下来是短节目排名第1的日本选手九原千代。

    陈正歌再看何翩然,她依旧是一脸平静地蹦蹦跳跳热身,好像听不见观众的欢呼也听不见比赛的音乐声。

    “我的水呢?”她眨眨眼,看向陈正歌。

    “糟了!”他一拍脑门,“我刚才忘在休息室了!你等我!”

    他慌张地跑出去,根本没听见何翩然的那句不用了。

    她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心中暖意浓浓,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陈正歌的情景。

    那时她刚刚苏醒,眼前是医院苍白的色调,陌生的女人见她醒来便搂住不放,痛哭不止。

    这时,单人病房闯进来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翩然!你听我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苗子,放眼中国,不!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适合滑冰的身体,算教练求你,千万别放弃!”

    不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陌生女人冲上去对着男人一顿乱锤,“都是你!你逼着我女儿练习她受不了才想自杀的!你这个混蛋!滚!离翩然远点!”

    男人就站在那里沉默着,任凭捶打也不吭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始终看向病床上的她。

    这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和自己曾经每次训练前在镜子中见到的眼神一模一样。

    执着。

    她忽然落下泪来。

    那天她终于决定退役,十几年的坚持只换来一身伤病和一次并不成功的国际比赛经历,不是她不努力,即便每天清晨五点就开始训练直到深夜,她平庸的天资仍然没有任何改变,肢体协调、柔韧,甚至平衡感都不过尔尔,一套节目即便她再投入,也很难勉强全部完成。

    她二十七岁了,梦想无法支撑生计,新人不断涌现,她已经连培养的价值都没有。虽然,她仍然渴望坚持,但现实是冰协的领导找她谈话,说是劝她退役,实际上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那天她最后一次训练,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眼泪。

    花样滑冰,这个她从小热爱的运动,这个她始终追逐的梦想,最后只留给她无尽的遗憾。

    走出训练馆,深夜的街道寂静无声,她有些恍惚,没听到汽车喇叭的警告,剧痛袭来,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再一睁眼,她躺在医院里,变成了叫何翩然的十六岁少女。

    何翩然也是花滑女单选手,虽然是单亲,但母亲家境优越,她出于热爱这个项目所以开始正规训练。她身体条件优越,完全是天生为花样滑冰打造的一件完美半成品,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受不了苦练辛劳打了退堂鼓,冰协指望她出成绩不肯放人,她便一时想不开任性割腕。

    何翩然的妈妈到底把陈正歌赶了出去,回身抱住她继续痛哭,“不练了!我们再也不练了!”

    “妈……”何翩然低低说道,“能让陈教练进来么?我……我有话要说。”

    她不习惯这个称呼,又因为失血过多浑身无力,声音也细细的。

    何茜犹豫片刻,还是顺着女儿的意思,让陈正歌踏入病房。

    看着陈正歌,何翩然强撑着坐直,露出虚弱却坚定的笑容。

    “我不会放弃的。”

    她轻轻的,郑重许诺。

    不是对陈正歌,而是对自己,对梦想。

    是的,这一次,她绝不会放弃!

    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艰苦的训练熬下来,所有人都傻了眼,原来最爱偷懒哭鼻子的何翩然一夜成了冰雪中心的风云人物,甚至有人编出“翩然精神”这样的话来赞叹。

    一切准备都为了这一次世青赛。

    原来的何翩然对大赛心有抵触,每次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装病不去比赛,世青赛一次没参加过就已经到了女单选手升组的年龄。

    所以,第一次世青赛也是她的最后一次世青赛。

    她必须把握机会。

    陈正歌匆忙拿来水,九原千代的成绩也已经打出,她发挥正常,基本clean,暂时稳居第一。

    轮到何翩然上场。

    她取下刀套滑进场地,隔着广告版与陈正歌相对。

    “你好好滑,只要完成就行,女单前五名咱们国家多少年都没有过,你不上领奖台也是咱们的骄傲,别给自己压力。”短短几分钟,陈正歌的要求一降再降,生怕她有心理压力。

    何翩然拍拍他的手背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有紧张。

    陈正歌略微松口气,却听到她脆生生的语调惊雷一样炸破他的脑子。

    “教练,我要把3-2-2放在最后。”

    跳跃安排在后程虽然有加分但考验体力,在体力不充沛的情况下也会影响完成质量。可她的短节目只排在第三,完美发挥固然能登上领奖台,但她要的,却不止如此。

    陈正歌傻了眼,语调都轻颤起来,“翩然,比赛不是儿戏,这是你升组前最后一次国际大赛,你……”他突然顿住,目光汇聚在她一双黑眸的波涛中,她那么沉静自若,曾经让自己头疼的十六岁小姑娘一去不返,那一刻他忽然相信,放开手,相信她就好。

    “你自己看情况,别勉强。”他狠狠点头,目送她滑向冰场。

    广播里分别用俄语和英语播出她的名字和国籍。

    何翩然不是什么人气新人,之前也没在国际大赛露过脸,更何况在国内,本来花滑就是冷门项目,女单自陈露上世纪辉煌过后没有丝毫成绩,自然国内国外都无人关注,掌声稀稀拉拉,像是敷衍。

    她环视四周,没有国旗,也没有条幅。

    什么都没有。

    像极了曾经她一次次孤独的征程。

    短暂的掌声归于寂静,她滑行至冰场正中,双手举过头顶,舒展出最优美的姿态。

    配乐响起,双臂展到极致快速旋回,这是第一个动作。

    比赛开始。

    旋律配合滑行,滑行呼应节奏,节奏伴着跳跃,跳跃引发欢呼,欢呼却传不到她的耳中。

    观众消失了,裁判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光线黯淡,音响粗噶,像极了从前日日夜夜,她曾经训练的旧冰场。

    只有她一个人,重复再重复,从跌倒到完成,不知多少次。

    《沙皇的新娘》这段配乐已经融入到她骨子里,音符漾开蔓延在刀刃、指尖、还有每一个眼神中。

    场上何翩然投入挥洒,场边陈正歌胃都开始痉挛。

    他觉得自己比徒弟还没出息,竟这么紧张,可看她小小的身影竟真的只在应该3-2-2连跳的地方跳了个3f,他手心冒的已经都是冷汗。

    配乐从慢板进入,中途快板,这段直线步伐他编的时候还颇为得意何翩然滑行好能够掌握,现在却暗恨自己干嘛弄得这么难!

    第一个联合旋转顺利完成。

    陈正歌还未等松口气,只见她衔接的一串舞蹈动作稍微比配乐慢了半拍。何翩然乐感极好,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可能。

    她体能分配不均,后半程透支,有些跟不上节奏。

    陈正歌膝伤开始作痛,他在心里猛吼,小姑奶奶,我的小祖宗,求你别在后面上3-2-2,随便换个三周单跳,求稳就行!跳跃基础分少了连跳无所谓!台子不上无所谓!现在只要换成单跳,保住前五毫无疑问!

    陈正歌激烈的心声何翩然听不到。

    她只能听到配乐渐渐在快板中步入最后的疯狂。

    后半段音乐,复杂的直线步伐后,她的确感觉体力分配有些不均,这时候把3-2-2改成单跳还来得及,虽然会失去连跳的规定分,但至少完成不会受到影响。

    不。

    她听见自己清晰地说,不。

    热血碰撞胸腔,梦想燃烧着沸腾。这梦是她用汗水和眼泪浇灌出的希望,是一个真正的奇迹。

    她的人生因为一个奇迹改变,现在,她要亲自打造属于自己的奇迹。

    她调整姿态,进入准备动作,合上配乐的拍子,起跳!

    ……

    时间凝滞,仿佛四周一切消失。

    她静静地,静静地站在冰场中央,回过神,发觉自己的身体已摆成了优雅的结束动作。

    ……

    欢呼。

    不绝于耳的欢呼。

    疯狂的欢呼声随着鲜花和布偶洒向她。

    她完成跳跃,完成节目,完成了国际舞台的第一次成功。

    何翩然几乎是机械地完成了致谢,木然滑向场边。

    一个巨大力量扑来,把她摁在胸口。陈正歌已泣不成声,只能搂着她,哭得一塌糊涂。而她许久之后抬起手抚摸脸颊,才意识到,自己不知哭了多久。

    没有国旗,没有条幅,没有欢呼加油的开始。

    最后,整个赛场却为她沸腾不息。

    分数打出来,刚刚平息的掌声和尖叫再次响起,陈正歌再次抱住她,老泪纵横。

    中国女子单人滑的第一枚世青赛金牌。

    何翩然不知道,那天,各家直播频道的解说都惊呼她的横空出世,一个名宿更是以她的长节目选曲《沙皇的新娘》典故来夸赞:“歌剧里,沙皇的新娘最后走向死亡,而这个来自中国的十六岁姑娘,将迎来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