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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骨悚然。
一瞬间只有这四个字能形容谌巍的感受。
哪怕是年少时差点死在魔域,他也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惊悚感,而伴随这惊悚而来的,是车山雪此刻视线带给他的压力。
不,不该这样形容。
车山雪并没有向他投以视线,用某种微妙目光注视他的是藏匿于车山雪双眼里的东西,那种目光让他恍惚想起在魔域与妖魔呪兽以命相搏的日子,当时那些妖魔也是用相似的目光看着他。
没有善恶之分,纯粹而饥饿的目光。
如果不是已经多次确认眼前这个人是车山雪,说不定谌巍会以为是妖魔把这混帐夺舍了。
而且这并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这和车山雪有关的未知怪物正在用垂涎的目光看着谌巍,而谌巍的直觉在他耳边尖叫,告诉他此刻是生死关头。
天下第一的剑客手缓缓握紧了剑柄,浓厚的杀意像是冬日的寒霜,悄无声息地沁满了草地。脑子转不过来的围观者们下意识后退到空地边缘去,唯有林苑长老皱眉站在原地不动,一手金针已经扣好。
另一边,李乐成将宫柔和闵吉推到后面,指尖夹着数颗石子。
宫柔低声问:“这半年里师父好像除了睡觉一直都带着那张鬼面,他的眼睛……”
李乐成抬手:“别说话。”
他们站得太远,听不到空地中央声音,只能隐约辨认剑圣似乎说了句什么。
谌巍紧皱眉头,脸上阴沉的表情足以吓哭所有青城剑门弟子,他压低了声音,问:“车山雪?”
车山雪用手拂过自己的眼眶。
一条细细的黑影飞快地从他眼里伸出,凶狠地向车山雪的手指扑过去,打算从上面咬下一块肉。
“嘶——”
黑影叫了一声,剩下半截触手慌张缩回去。
谌巍以精妙剑术斩断黑影,没伤及车山雪分毫。
他松了半口气,只要是能斩的东西,对于谌剑圣来说没有威胁。
车山雪除外。
被除外的车山雪闷哼了一声,似乎黑影的受损也能让他感同身受。不过他面上也没有痛楚的神色,还颇为好奇地用手指探入眼内。
他触碰到了一片战栗的温热,那种触感怎么想也不会是眼球。
“你养了什么鬼东西?”谌巍问。
“虽然你这样问,”车山雪思忖片刻,干脆地回答,“不知道。”
谌巍露出想把眼前这混帐打一顿的神色。
而车山雪又好奇的按了按自己眼……里的东西。
他松手时,异变陡生。
黑影像是喷发一样,从车山雪一双眼眶里涌出,刹那流淌在地面上。周围想跑又想看热闹的青城门人发出尖叫,混乱里没注意大国师对着他们掌门做了几个口型。
谌巍看到了。
车山雪说,打晕我。
早想这么做了,谌巍心道,然后干净利落地用剑鞘拍了下去。
已经涌出的黑影一僵,下一刻倒涌回眼眶里,几个呼吸里全部缩了回去。而车山雪原地摇晃了两圈,闭上眼,向着谌巍一头栽倒。
谌巍条件反射扶住车山雪的肩膀,低头看脸的时候差点把人甩出去。
但车山雪的三个徒弟已经一拥而上,大呼小叫地接过他们的师父。
其他长老们也靠过来,排着队向谌巍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冬试和刘家的事情。一想到接下来要做多少事谌掌门有些头大,不由再次瞪了车山雪一眼。
然后他吩咐林苑。
“看看他。”
林苑只能半路转了个方向去看大国师,同时在心里嘀咕。
装什么冷淡啊。
***
算青城剑门紧急封山,也没能阻止流言扩散。
炸成一朵北斗七星的烟花转瞬即逝,昳丽的光影却长久保存在人们的言语中,好像只是短短一天,上到大衍北极云府,下到濒临南海的桃府,所有人都谈论着今年青城冬试上发生的事。
刘副掌门叛门本该最吸引人眼球,却被大国师假死重出的新闻压得没冒出几朵水花,很多距离青城遥远的地界,大部分人听说刘伯光,首先的反应是问他是谁。
但大国师可是人人晓得的,百姓们乘着白泽局修建的铁龙车来去,种的是白泽局培养出的新种,那些精妙绝伦的机械是富豪们争抢的宝贝,而成为大衍人休闲娱乐必不可少的邸报,则是大供奉院风雨部发行的。
五年前大国师在供奉院下设立了风雨部,里面任职的不是会求雨的祝师,而是擅长精灵传讯之术的祝师,以及耍笔杆的文士。
管理风雨部的是大国师的二弟子,也是虞家庶子,虞谦。
这天生两面派的身份听上去格外腥风血雨,有时候也格外讨巧。正是靠着虞谦在两边的关系,风雨部里的文士们几乎没有不敢写的新闻。
比如说今日这一份邸报,不用展开能看到那显赫标题。
——大国师生死可定。
配图是七颗组成勺子状的小点。
一帮文士畅想着今天能卖出多少份邸报,却被突然闯入风雨部的禁军给打断了。
披坚执锐的禁军们一脚踹开拦在他们面前的文士,对着主管喝到:“你们今天邸报的样版在哪里?!”
“干、干什么?!”主管被吓一大跳,“青天白日!你们要闹衙吗?!”
有人出头,其他文士也壮着胆子出声。
“肯定是袁大人派来的!身为三品大员,却放任嫡子流连青楼酒肆,管教不严,替他教训一下,难道还要来打人吗!”
另一个人意见不同:“也有可能是前天的李大人。”
第三人插嘴:“我倒是觉得是还没上报的庆大人。”
文士们将风雨部得罪的大臣富豪拿出来溜了一遍,再看看面前的禁军,顿时觉得人生无望。
禁军首领环顾了一圈这些嘀嘀咕咕地读书人,冷笑道:“派我前来的可不是哪位大人。”
主管闻言皱眉,回头和下属窃窃私语:“我们最近有编排过哪位军爷的八卦么?”
他说话声音不小,禁军首领自然听到了,他身后的一队禁军哄堂大笑,而禁军首领也阴阳怪气地向这些文士拱手。
“圣上亲自点了诸位的名,”他道,“鸿京府的牢房已经替诸位扫干净了,请跟我走吧!”
***
“奇了怪了,”林苑说,“昨天邸报没来,今天的邸报怎么也没来?”
他和谌巍走在青城山的小路上,道路尽头能看到竹林遮掩的供奉观一角。
“今天上午又有祝师上山向大国师请安了。”一个人能媲美整个风雨部的林苑告诉谌巍,“还有铁龙车商局的管事,从鸿京来的白泽局匠人,以及改良派的官员,现在大衍朝廷简直是分成了两半,大国师这一半的人全部在咱们山下排队。”
谌巍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道:“人从哪里来叫他们回哪里去。”
林苑摇头:“大国师还没醒,直接替他做决定不好吧,说不定他醒了想见这些人呢?”
谌巍:“那也要他醒了再说。”
两人说话间跨过了供奉观的大门,数个徘徊门边的鬼影一见到谌巍,遁地消失不见。
两天前,谌巍送晕迷的车山雪回供奉观,在院子里遇到车山雪养的一万三千厉鬼。这群厉鬼刚吃了血食,没有一个脑子清楚,所以没被车山雪带去冬试会场。那时见到陌生人进门,直接包围过去,想从谌巍身上咬下一口肉。
他们的下场,自然是被削得妈也不认。
如今谌巍在供奉院走到哪里,哪里的厉鬼会躲开,某种意义上说,谌掌门真是镇魔驱邪,万鬼退避的吉祥物。
连避他不及的李乐成和宫柔见到他也靠过来,更不要提闵吉。三只小祝师现在都住在青城山供奉观,宫柔和闵吉每天都被厉鬼们吓哭十来次,李乐成虽然不惧,却也觉得这些厉鬼扰了他看书。
“他醒了吗?”谌巍见到三只小的便问。
“没有。”李乐成脸埋在书里。
“不知道,”宫柔这些天快要被厉鬼们吓傻,迷迷糊糊道,“没有吧。”
“大国师昨天夜里醒过一次,”闵吉比这两个还不是师兄师姐的人靠谱很多,而且手脚麻利,擅长照顾人,“喝了口水,又睡下了。”
“那么今天该醒了,”林苑提着药箱进屋,对瞥着谌巍发呆的闵吉道,“闵小七,过来帮忙。”
“哎,我不是……好的林长老!”闵吉跟着跑进屋。
谌巍没有进去,他站在院子里等待。
李乐成宫柔和他站在一起,水池里厉鬼探头探脑。
宫柔用力掐了一下李乐成的腰,这书呆子才将神智从手里这本讲剑符的书上收回,他想起昨夜宫柔找他商量的事,轻咳一声,道:“谌掌门,听说最近青城山上下都对访客不堪其扰……”
“我不会让人上山。”谌巍打断他。
“嗯,现在来拜访的人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叫他们知道师父患了失魂症可不好,”从闵吉那里知道失魂症这事,李乐成闻言呆板地点点头,道,“不过还是需要有人去安抚一下,免得他们和青城门人冲突。”
而且你们顺便要去联络其他人吧,谌巍心道。
不过这是车山雪的事,他不插手。
谌巍刚表示李乐成随意,看到林苑从屋子里出来。
“更换的药方写好了,等会儿我叫药青峰的弟子把药送来,你按照之前的办法熬行。”林苑叮嘱闵吉,“醒来是这两日了,到时候喊我。”
闵吉连连点头。
林苑又看向谌巍。
不知道为什么,谌巍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掌门不进去看看大国师吗?”林苑问。
“我看他作甚。”谌巍皱眉。
他直接转身,林苑却闪到他面前,浑然不惧怕他的冷脸,将他推进屋中,最后还关上了门。
谌巍张嘴想呵斥,林苑在屋外喊:“小声!不要吵醒了大国师!”
他这样说,嗓门却比谌巍的更大,震得整间屋子抖了三抖。
谌巍心道不好,来不及推门出去,听到身后平缓的气息一变,屏风后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啊……谌巍?”(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