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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盘橐城后,徐干又把班超拉到他的房子,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包裹。班超打开一看,内中有一绺儿头发,用红头绳系着,一团纺线用的棉花捻子,用草绳扎着,还有一个厚厚的棉护心,里边包着一长一短两条竹片,上面写着一些文字。他理解这都是水莞儿的一片心思,万里捎来,情意绵绵,意在表明她这一生是班家的人,无怨无悔,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夫君,两个孩子都在健康成长,希望班超能自己保重,家里的人在等着他平安归来。面对水莞儿这一包无语的“感情”,班超默默地端详了许久。他想起与发妻十年的共同生活,风光也罢,拮据也罢,总是相濡以沫,一路走来。出使西域本想让她和孩子生活更好点,没承想一走十年,等于把她放了鸽子,想来心中全是亏欠。本想与徐干感叹几句,米夏端了一盘水果进来了。
作为班超派去搬兵的使者,米夏一路与徐干已经熟悉了。她把水果放在茶几上,看见班超手里的东西,颇为好奇,抢过来要看,班超也无法掩饰,就让她拿了去。米夏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天下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她将这包东西轻轻包裹起来,抱在怀里,搀起班超,一脸严肃地说:看你多有福气,十年没回去,洛阳的姐姐还这么牵挂着你,咱可不能辜负了她!我已经准备了一些礼物,你回去看看合适不合适,赶明儿一大早交给韩阳,让他给姐姐捎去!徐干不由得赞叹:班老兄有你这样知冷知热的女人,可真是福气!米夏听了,如同喝了一口蜜,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说自己比不了洛阳的姐姐,说得班超心头暖暖的,真想亲她一口,俩人相挽着回去了。徐干站在门口,看着俩人沐着月光的身影,心里好生羡慕:班老兄这两个女人,不一样的性格,一样的贤惠!
不幸的是这个贤惠的女人,卷入了两军交战的漩涡。就在汉军即将发动攻击的前一天,米夏母亲的女佣人来到了盘橐城,手里拿着一支米夏熟悉的金簪子,关上门说王妃突染重病,已经奄奄一息了,临终想念公主和外孙,又怕被番辰知道,所以打发她悄悄出来,让公主乔装打扮进去,见最后一面。米夏一看母亲的首饰,又是母亲身边信得过的人传话,已经泪水涟涟,赶忙告诉班超,说她要带着班雄进探视母亲。班超觉得可疑,劝米夏稍安勿躁,待他与大家商议一下。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阴谋,是对方以班超前番的计策来回敬班超,一来一回如出一辙,学得挺像,甚至连说辞都是照抄照念,摆明了是番辰想拿米夏做人质,逼班超撤兵或谈判。因为米夏去了洛阳是全城皆知的事情,传这么一个信息,显然是他们已经知道班超并没有死,米夏搬回了救兵。广德更是理性地劝告,两军交战,玩的都是计谋,还讲什么君子孝子,打完仗再说,就是真的老娘要死,人去了也不能起死回生,何必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但是米夏不这么想,她信母亲的簪子,担心万一是真的,她不能见母亲最后一面,将是终生的遗憾。再说她是疏勒的公主,不管这两年双方如何对峙,也没有谁废了他的身份,就是当初班超诈病诈死,也有人说是计谋,都是母亲从中转圜,榆勒最后才以真待之。如今真也罢,假也罢,她都得去一趟,就是龙潭虎穴也闯了!班超知道米夏的犟劲儿来了,劝也劝不住,就派祭参带了几个人暗中护送。
到了后晌,祭参急忙来报,说米夏娘俩坐了女佣带来的车,一出盘橐城就小跑疾行,令人奇怪的是,在距离王宫还有三里来地的时地方,她们进了雷音寺,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祭参觉得不对劲,就带人冲了进去。雷音寺是疏勒城最大的寺庙,也是达官贵人家眷烧香拜佛的福地,里面殿堂很多,有前殿、中殿、后殿,还有左右偏殿,他们一个个寻了,都没找见米夏母子的身影,最后向主持打问,才知一切都是番辰的人事先设的圈套,公主上完香一出殿门就被一群壮汉劫持,将母子俩都装入布袋,从后门跑了,庙里的小和尚为阻拦还受了伤。徐干一听米夏被劫,心里暗暗叫苦,来回在班超旁边踱步,一声声催问咋办。班超觉得米夏被劫为人质的事,不幸被大家言中,最终还是怪自己没有坚决阻止,以致酿成大错,内心把自己一顿乱骂。不过米夏母子的安全应该暂无大虑,番辰劫了人质,很快就会开条件。
好像是为了印证班超的判断,番辰的使者说到就到了,被李兖绑了个结结实实,蒙上眼带到班超跟前。班超命松绑去眼罩,先带到城内看看那些断壁残垣,再来回话。这时广德提出自己的观点,说谈也是拿实力谈,咱们现在的兵力比番辰多一倍,不怕他硬拼,明天就围了西大营,他放人则罢,不放人就困死他!他几千人的吃喝可不是你们几十人那么简单,有他着急的一天!班超以为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案,作为财大气粗的于阗王,他完全可以这么做。但班超想迅速解决问题,不想打持久战,因为拖得越久,消耗越大,最终的用度都是要朝廷和疏勒国来负担的,而且万一龟兹来援,问题又变复杂了。
这个时候的指挥员,最需要的是冷静。班超对广德说,于阗王高看番辰了,你这西域霸主亲自来这一趟,有两个人反应最大,一个是我,感激涕零,深知于阗王对朝廷的忠诚,和对本司马的支持,谁都看得出咱们是深交;一个是番辰,他怕是吓尿了,听到消息马上撤了包围盘橐城的兵,连东大营都放弃了,骑兵全收缩到西大营,步兵全部署在王宫,完全是一副等着挨打的架势,说明于阗王虎威在外啊!咱要给他分割包饺子,他还能从锅里跳出来?
广德听了班超几句奉承话,心里受用,却说“虎威”不敢当,那是你司马大人的荣誉。心想就是我这“西域一霸”,当年不也被你的下马威震慑了,乖乖地就了你的范!不过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跟汉朝比跟匈奴简直就不是一个层次,这些年于阗的发展,让他真正找到了当国王的感觉。他告诉班超,自从于阗归汉,不用给匈奴上贡,又实行了发展生产的政策,不光是当官的日子好过了,老百姓也都见利了。有官员报告道不拾遗,他开始还不信,有一天出门故意将一包核桃丢在路上,过了一个时辰派人去找,还真找回来了。他就不理解那些叛汉附匈的小国,汉使给带来的好日子,为啥不好好过,还要走回头路,这不是自找苦吃吗?还说班超的老丈人榆勒也是糊涂蛋一个,班超在这里也挺为难的,这一仗班超说咋打就咋打,他把军队已经带来了,自己只是看朋友。班超对于阗王的支持,再次表示感谢。这时李兖在外面报告,将番辰的使者带了回来。
那使者看到盘橐城光秃秃一片废墟,也明白番辰对汉使的迫害和汉军对番辰的仇恨,怕自己性命不保,重新见到班超后头一直低着,一再地强调“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听到班超承诺不杀他,这才赶紧说米夏母子在番辰手中,番辰请汉使明日去西大营谈判,在谈判之前双方都不得采取军事行动。看见班超愤怒地盯了一眼,马上改了语气,说请求汉军不要采取军事行动!班超这才冷冷地笑了一声,心想番辰还是怯场了。那是个阴险的小人,看见汉军来了,还调动了于阗拘弥这么多军队,来势凶猛,他肯定不是对手,就企图使用拖延战术,赢得时间向龟兹求救。但战场是瞬息万变的生死较量场,谁愿意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呢?班超转过身去,背对使者,让他回复番辰,可以暂时罢兵,如期谈判,但他必须好生照顾米夏母子,要是有任何伤害,等过上三五天,汉军休整好了,就将西大营变成一片坟地。
事实上班超并未改变作战方案,他安排部队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徐干率领田虑所部步兵和拘弥骑兵一部,包围王宫,对驻守王宫的坎垦实施劝降,凭田虑与他的交情,有五成把握,即使不降也不攻,先形成对峙之势;另一路由班超和于阗王亲自率领,包括董健所部骑兵和于阗大军,再加拘弥骑兵另一部,以五千精骑运动到西大营附近隐蔽;然后命霍延劫了每天黎明准时送柴薪的大车,带着五辆经过特殊加固、上面捆了桐油包的柴薪车,装扮成车夫和装卸工,在天色将亮未亮之时到达西大营北门,攻其不备。这种柴薪车,原本是准备在盘橐城突围时使用的,后来情势突变,连车带柴都烧了火,霍延对此耿耿于怀,这次制定作战计划,他又把这种手段用上了,而且他自己亲自扮成车夫,赶的首车。
西大营的北门是后门,出入的都是给养、粪便和杂役人等,哨兵很少,门口两个,门楼上两个。天色麻乎乎时,人也迷糊糊,这时的哨兵多半将醒未醒,闭着眼睛站岗,对送柴车更是习以为常,也不加盘问,就开门放行。霍延一共带了十四个人,每辆车三人,到门口后迅速集结,拿出武器,掐死门口的哨兵,射死门楼上的哨兵,立即控制了北门,然后把柴车点燃,一辆一辆放进去。每辆车都套着四匹马,这些牲口被屁股后面的大火催着,全部惊慌失措,拉着大火球在番辰的大营里急不择路,横冲直撞,早把油嚢引燃,流的到处都是,一会儿烈焰四起,柴火,油火,流动的火,趴地的火,这里一堆,那里一团,房前屋后全是火焰,有被烧散架的大车,车身靠在房子旁边,一会儿引燃了营房,那带火的车轱辘却还在乱滚,滚到树旁,又引燃了大树,把大营搞得乌烟瘴气,到处是桐油燃烧的黑烟,就跟森林着火一样。
番辰那些受惊出来的士兵,不是被撞伤踩死,就是吓得找犄角旮旯躲藏,根本搞不清咋回事。而汉军方面,班超看见火光后,立即麾军冲锋,董健一马当先,领着五千骑兵铺天盖地而来,鱼贯进入西大营,借着黎明的霞光,左突右杀,削了一地脑袋。等番辰明白过来,已经没有组织反击的机会了,只好把米夏劫持到校场,将刀架在脖子上,迫使汉军让道,然后让他的人马向他靠拢,一会儿竟也收拢五六百人马。
董健命令部队速将番辰的人马包围,喝令番辰放人,否则就开始围歼。番辰手里有米夏,知道董健不会贸然行动,反而破口大骂,说汉军不讲信用,说好的罢兵谈判,却突然不宣而战,是小人作为!董健也针锋相对,骂番辰才是小人,诈称王妃病危,劫持汉使妻子,完全是鸡鸣狗盗的小人伎俩,试问谁与小人讲信用?番辰不服,说诈病的计策是汉军先使的,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不是国王放公主出去,你们哪里有这么多援兵?董健一时语塞,正在搜肠刮肚找辞,班超和广德并马出现。班超问番辰:现在可是晌午?番辰一时摸不准他想说什么,抬头看看初升的太阳,说是。班超又问:你我约定的谈判时间可是晌午?番辰似乎意识到着了道儿,辩解说谈判也不能这么谈!班超不屑地问他:那你说该咋谈?请于阗王给做个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