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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阴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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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腹心事的齐黎到了疏勒,把自己和匈奴王妃所生的大女儿送给了忠。忠对中原道家的养生学说有一定了解,看到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认为是采阴补阳的大宝,自然是高兴得难以自已,恨不得立马就入了洞房。他当夜就将齐黎父女请到庄园,以国礼接待,又令女管事将庄园的房子打扫干净,布置成新房,先将新妇安顿好,然后与齐黎登上观景台,观河把酒,赏月喝茶。忠的庄园建于去年,大门朝南,规模比两个盘橐城还要大,位置就在他家原来的土地上,北临吐曼河,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平畴,东面有几十户原住民,西面是一片树林,有沙枣,有小叶榆树,还有几株中原的国槐,环境还是很宜人的。庄园的房子错落有致,高矮不一,里边还围有花园,打了水井,盘了馕坑,盖了马厩,最里头还修了观河景的台子,四角立柱,上盖拱形穹顶,蓝白搭配,也算华美。庄园建成后,忠又有了新想法,想进一步将它扩建成新的王宫。

    齐黎是忠在庄园招待的第一位贵宾,席间一再问班超的性格和爱好,拜托疏勒王一定在班超面前为他美言,说他前期的不识时务全是魔鬼作怪。忠估计齐黎送他如此大礼,一定是有大事相求,现在既然说破,他是一定要帮的,就说班超除了打仗安民,学习语言,唯一的爱好是查访各地风俗故事,都写了好几卷了,平时酒也喝得不多,也不亲近别的女人,所有的****都在米夏身上,倒叫这丫头十分高兴。

    忠不大相信魑魅魍魉这些东西,暗忖齐黎贵为国王,已然知错,为了遮羞,借助魔鬼,忍痛割爱,杀了王妃,终究没有酿成什么损失,也就不好拆穿了。当夜抱着美人,把身上五官七窍一切开口的部位齐齐吸吮了一遍,也不知是口水还是什么别的液体,统统咽到肚里,心里那个美呀,任是什么言语都难以比拟。过了几天,班勇一周岁生日到了。忠想班超对这个孩子十分疼爱,肯定会回来给儿子过生日吧!

    可是到了孩子过周岁这天,王府上下准备的很隆重,田虑等人都凑了份子,在汉使餐厅里喝喜酒,齐黎也送了礼物,还说班勇的眉眼像米夏公主,鼻子和嘴像父亲。可是闹腾了一天,孩子的父亲到晚上还没回来,气得忠直翻白眼,埋怨班超也拿公事太认真,自己家儿子都不管了。这样一来,齐黎就着了急,一味瞎等下去啥时是个头,班超几个月不回来,难不成要等几个月?可是就此折返回去,不是白来了一趟?他想来想去,决定不能半途而废,干脆直接上姑墨一趟,兹事体大,也就不能计较路途的艰辛了。

    几天已接到祭参快报的班超,决定冷淡齐黎,当天并没有见会见,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找个托辞拒见。齐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驿馆来回踱步,匣子里的人头虽然裹了好几层羊皮,也都臭味外散,招得绿头大蝇子盯得一堆一堆。他突然后悔来姑墨了,因为疏勒王的好话还没说,他与班超中间缺个搭桥的,就这样贸然来见,没准是没事找事。他也后悔,后悔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的女儿,送了忠那个老狐狸,让他白拣了一个大便宜。其实他还不如送给班超更直接,班超人在姑墨,米夏又不在身边,哪有见了美色不动心的;即使像忠说的班超不近女色,那也有理不打送礼客,无论如何不好意思再拿他严办了。

    齐黎觉得这次很可能弄巧成拙,现在是覆水难收,羊羔子进了狼窝,已经没有回来的路了。他试图想象忠在被窝里同他女儿亲热的场景,恶心得直想吐。他估摸着自己凶多吉少,担心还能否回到莎车,以至于眼皮红肿,嘴角上燎起好几个水泡。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天天亮,看见班超让人牵马来接,与成大、高子陵等人和他的几个部下,一起去“天山第一峰”观光。齐黎这才意识到死不了了,赶紧洗漱一下,远远看见班超一行,慌忙滚下马跪拜,口称“有罪之王”。

    有罪是真的,并不能因为跪拜就减轻,但还不是和这个罪人算总账的时候。班超端坐在马上,故作惊讶,说莎车王怎能行如此大礼呢?本司马可是消受不起!不知你大驾光临,未能出门远迎,你来这两天,也忙得屁打脚后跟,没顾上去看你,真是抱歉!说着,双手抱拳,挥了两下。齐黎的脑子里迅速闪出一个判断:这班超城府够深的,他明明是厌恶至极,恨不能一刀宰了我,却不动声色,故作客气,分明是笑里藏刀的。但他也装得受宠若惊,起身跑到班超马前,说是专门来向司马大人请罪的,有要事与司马说。班超似无任何不快,反说今天放假,莎车王赶快上马吧,咱们一起到托木尔峰看冰川,算是给你接风,一路还要飞马疾驰呢,看莎车王能不能跟上!说完,躬下身子,双腿一夹,那匹紫骝马就飞跑起来,后蹄刨起的沙土,正好打在齐黎的腹部。霍延、白狐紧紧相随,一黑一白两匹马并头齐驱。成大的马术也不错,一溜烟跟了上去。只把齐黎和高子陵落在后面,祭参就和他们一拨儿殿后。

    托木尔峰是天山的最高山峰,位于姑墨南城西北,离城一百多里。这里山峦叠嶂,奇峰突起,阳坡黑石嵯峨,阴坡松林叠翠,常年白雪皑皑,云缠雾绕,夏季特别壮美。山峰主要有五条山脊,即西山脊、东山脊、西南山脊、东南山脊和北山脊。北山脊以北是天山山脉的第二高峰——汗腾格里峰,两峰之间距离约有四十里。在这五座山脊之间和周围,遍布着五六百条冰川,众多冰川交错搭接,或断或连,远远望去,好似一条条玉龙,飞舞在离天最近的空中。阳光映照之下,时有七彩光束反射,光耀夺目,十分绮丽。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玉龙吐珠,为天山南北提供了最重要的水源,那一条条蜿蜒的河流从山间喷流出去,滋润着山外广袤的草场和农田。

    从山脚的木扎尔特山口进去,就是白狐几度来往的夏特古道,古道北头就是乌孙了。成大提前安排了王府人员打尖,在一户牧民的毡房里就餐。大火炖煮的羊肉,撒上一点葱花和盐末,又鲜又香,一点也不膻。刚挤的马奶,香甜中带有浓郁的酸味,第一口要捏着鼻子喝,可是第二口就顺当多了。班超这个人在社会底层挣扎的时间比较长,口很糙,什么食物都能很快适应,手抓羊肉的吃相,甚至比成大还地道,让高子陵十分钦佩。

    爬山的时候,向导给每人发了一根拐杖,一身棉衣,说越往上越冷,山顶肯定是上不去的,能上到半山腰就可看到冰川。大家兴致很高,尤其是在平原长大和生活的人。但登山是项体力消耗很大的活动,看着不高的山顶,爬了半天似乎还是那么远。好不容易来到山腰,看见冰川的壮丽,眼前尽是七彩之光,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束束射向辽远的高天,或闪,或转,或交相辉映,大约是通向了仙人的境界。人在沾点仙气的时候,脑洞尽是美妙的元素,心胸霍然开朗,仿佛心中能装载的事情更多了。班超心想洛阳皇宫里高贵尊大的皇帝,虽然富有天下,哪里能见到如此奇妙的景致!

    就在人们赏景的时候,祭参无意中发现了一株阔叶草,长有一尺的茎,茎头开了一朵黄色的花,样子有点像水莲,一层一层,花蕊和花萼都是紫色的,很是鲜艳。向导说是雪莲,当地牧民碰上了就采来煮茶喝,驱寒的作用还是不错的。班超听了,想起母亲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疼,就想采一些捎回去给老人家治病。可是大家找了半天,再也没找出第二颗,也只好作罢。向导说雪莲一般长在阴坡有草处,长在阳坡的极为少见,今天碰上已经是很有运气了。正议论着,起了云,白雾缭绕,在人的身边缠来绕去,十几步之外就只能看见上半身。高子陵感叹,这里的云雾简直和他家乡的楚山有一媲,只是没有竹海而已,与戈壁绿洲的干热简直判若两个世界。

    大家都是第一次爬天山,好奇,新鲜,围着向导问长问短。班超的情绪很好,随性与大家闲聊,又往上爬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气短,想靠在石头上休息一会儿,就见刚才还挂在头顶的太阳,已不知何时藏到云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阵冷风袭来,霎时乌云盖顶,不一会儿竟然簌簌沙沙的下起大雪,甚至还夹着冰雹。班超和祭参来自京都,此情此景都有点兴奋。高子陵来自江南,看见天山六月飞雪更是喜不自禁,无奈冷风刮脸的刺痛,逼得大家不得不把衣领提起来,裹住脸面,跟着向导赶紧下山,怕一会儿雪厚了下不去,跌跌撞撞已属难免。艰难地下到山脚,虽然也是阴天,只是飘了几片雪花。草地上的羊群马群,该吃草还是吃草,该撒欢还在撒欢,挤奶女人一脸汗珠,她身旁的小孩子一蹦一跳,就是捉不住草地上的蚂蚱。可见老天就爱捉弄人,越是好看的景色越是不让凡人随便看,就像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嫁不到平常人家。

    到了夜里,竟然风清天朗,一轮明月斜挂苍穹,千里草原静谧空旷,远处星星点点,毡房里透出萤火之光,脚下柔软湿润,草丛里传来蚱蜢求欢的鸣唱。正是莺****长的季节,近处的牧人们看着牲畜一天天长膘,高兴得围拢篝火,又跳又唱。成大也让人烧了一堆篝火,找了一些年轻的女子跳舞狂欢,以为助兴。那些女子个子差不多高,一水的深红布拉吉,上身套个黑色花边的马甲,更显得腰细胸突,很招眼球,高子陵和霍延都看傻了。王府的厨师将羔羊的腿肉加调料加酒,裹在几个羊肚子里,塞进篝火,等到篝火将息,拿出来打开,竟是热浪翻飞,香味袭人,咬上一口,馨心沁脾。成大说这是温宿烤羊肉的做法,不用说是游牧人家的发明。

    美景美人美味,自然给人美的感受。但齐黎这一天几乎无心赏景,一直战战兢兢,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是点头哈腰附和,很不自在。班超看在眼里,装作无视,等到烤肉吃饱,奶茶喝够,这才约上这个心怀鬼胎的家伙,到草地上随便走走。班超不小心踩到一泡牛屎上,齐黎一边让他到草高处蹭脚,一边殷勤地拔了一把草替他擦靴边。班超说莎车王不用如此这般,你有话就说吧!齐黎开口就请罪,但把勾结姑墨的所有责任都推到他的王妃身上,说是匈奴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十几年来一直私下与龟兹走动,他也是被魔鬼勾引,鬼迷心窍,才做了对不起汉使、对不起联军的事情,请求司马大人看在他祖上有功汉朝的份上,饶他一次,今后一定唯大汉朝廷马首是瞻。

    班超一直缄默不语,等齐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上一遍又一遍,快接近事实的时候,他才接上话头,很严肃地跟他谈了一次。他说古往今来,两军交战都是利益冲突,无法调和了,才不得不为之,战场上一争高下,彰显强者雄风。我当时联合莎车,组成联军,不是非要你的力量,而是想在统一战线里给莎车一席之地,不要让别的人瞧不起。你开始参加时就很勉强,我也没有怪你。你既然参加,就该与联军同心,共同对敌,结果你私下通敌,与姑墨的马弥穿一条裤子还嫌肥,这不光是和我班超过不去,你是和联军过不去,和西域大多数国家过不去,和大汉朝廷过不去,和历史发展的潮流过不去,你一下子与这么多强大的力量过不去,你自己还能过得去?

    说到这里,班超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继续指出:你的阴谋败露后,又装神弄鬼,嫁祸妻子,杀人替罪,就更不是男人所为,都该死两次了!你以为提来妻子的人头我就信你了?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本司马的掌握之中。要是换了别人,哪怕是换了你的先王父亲,他能让你活吗?仗一打完就将你审判了!马弥是什么下场,你就是什么下场,你的罪过不比他轻。可是本司马直到今天为啥没有动呢,就是考虑大汉天子仁德治天下,你的先人对朝廷有功,做过维护“丝绸之路”的事情,我们是爱屋及乌,才给你时间,让你好好反省反省,悬崖勒马,重新做人。现在你既然幡然悔悟,也发了誓,下了决心,本司马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回去后重奖都尉江瑟和作战有功人员,做好死伤官兵的善后工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齐黎千恩万谢,又跪在地上给班超磕头。班超心中不屑:把他家的!匈奴扶持的国王,咋都与兜题一样,膝下无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