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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沉沉的雾气笼罩着安静祥和的村庄,远远的看去,朦胧的雾气中,村子里的房子、树木,偶尔飘起的炊烟,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朦朦胧胧的美感。
吴梅丫早早的起来做饭,她的眼圈有些发黑,发红,弟弟妹妹们都还在屋子里睡着呢。她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刘二爷已经坐在了院子里的小木凳上。吴梅丫怔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刘二爷如此严肃,如此的冷酷,像是一个没有丝毫气息的雕塑一般。
刘二爷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小木凳上,正当院儿里。他面朝着院门口,手里倒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马刀,马刀刀身修长,锋寒慑人,刀尖插在地上的泥土中,入土三分。刘二爷上身挺得笔直,微微眯着眼,像是在睡着了似的,可是双眼里透出的那股慑人的寒芒,似乎已经穿透了雾气,穿过了院门儿外正对着的所有的墙壁,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爷爷,您……昨晚上没有睡么?”吴梅丫有些担忧的上前问道。
“哦,睡了,刚洗了把脸坐到这儿。”刘二爷扭过头来,淡淡的说道,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和蔼。
吴梅丫没再说话,扭身往屋里走去,屋里的炕上,胡老四和衣躺在炕上,似睡非睡;边儿上是罗祥平在躺着呢,他也早就醒过来了,也可能,一夜未眠吧?只是他实在是起不来了,昨晚上经不住苗树堂的一顿毒打,他浑身到现在还酸痛的难受无力。吴梅丫从巷子里翻出一件刘二爷的衣服,拿着走了出去。
“爷爷,早晨天凉,披上件儿衣服吧。”吴梅丫说着话,把衣服披在了刘二爷的身上。
“乖丫头,去做饭吧。”刘二爷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和蔼的说道。
“嗯,我这就去做。”吴梅丫扭身往回西屋,走了两步又停住,转身问道:“爷爷,您……坐在这儿……”
刘二爷扭过头来,眯着眼睛淡淡的说道:“你罗爷爷和胡叔叔在咱们家呢,是他们救了爷爷,不能让别人再害了他们俩。”
“哦。”吴梅丫懂事的点了点头,回到屋子里便把弟弟妹妹们全都叫醒,吴梅丫低声的吩咐道:“今天苗树堂要是再带人来咱们家闹事儿,就跟他们拼命!听见没有?”
“听见了。”一帮孩子们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全都咬牙点头,就连李援勇,也从炕角里爬过来,咬牙切齿的说道:“梅丫姐,俺往后再也不当汉奸了!俺跟他们拼命!”这段日子里,孩子们都冷面对待李援勇,只要不当着刘二爷的面儿了,都喊李援勇汉奸。李援勇懊悔不已,当初干嘛非得害怕苗树堂和他的儿子呢?没有了保国哥和满屯哥,自己就当贱骨头了么?
吴梅丫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身到外屋做饭,一帮孩子们也全都下炕,大点儿的帮着吴梅丫烧火做饭,小点儿的孩子出去要看看爷爷,他们都知道昨晚上刘二爷被苗树堂那帮人给打了,打的还不轻。
孩子们同样被坐在院子里手握马刀的刘二爷震的愣了好一会儿,才纷纷拿着柴刀和棍棒站在刘二爷身旁。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幼小的心灵里,到底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要保护刘二爷。或许,他们幼小的心里,也明白二爷爷坐在这里,是在等什么、守护着什么吧?
刘二爷看到孩子们都懂事且很有胆量的拿着家伙什站在院子里,心里也不禁欣慰了许多。收养了这么多孩子,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泪操了不少的心,如今看来,还真是好心有好报。即便是这些孩子们现在真的还帮不上什么忙,可他们知道,护着爷爷不是么?刘二爷欣慰的和蔼的笑着劝孩子们:“都回屋吧,你们还小,等大了再来护着爷爷,啊,这是大人们的事儿,小孩子不要管。”
“爷爷,我对不起您!我是坏蛋,我跟他们一块儿来批斗您,骂您……呜呜……”李援勇跪到了刘二爷的面前,泣不成声。
刘二爷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道:“爷爷不怪你,好了好了,不哭了,回屋去,以后啊,要学着你满屯哥和保国哥,男子汉大丈夫,身子骨要挺直了,不能让人欺负咱,明白不?”
“嗯!”李援勇狠狠的点了点头,起来拎着柴刀凶狠的说道:“爷爷,我去劈了苗兵那个王八蛋……”
“我也去!”朱平贵左手拿着一块儿半截砖,右手攥着一根儿棍子。
年纪最小的小毛抄着一把尖刀瞪着眼喊道:“我也去!”
说话间,三个小男孩儿不由分说,扭头就往外走。
“胡闹,都回来!谁也不准出去闹事儿!”刘二爷急忙喝止住他们,心想这些孩子怎么个个儿都学的这么冲动了?自己让他们当男子汉大丈夫,身子骨挺直点儿不要受人欺负,让他们学着刘满屯和赵保国,可也没说让他们动不动就跟人玩儿命啊。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法有点儿问题了?刘二爷有些哭笑不得了,“都回屋去,谁也不许出去。”
孩子们有些愣愣的站在院子里,看着二爷爷。
这时胡老四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刘二爷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子里,作为一个年轻人,他很尴尬啊!让一个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保护着,能不害臊么?他有些难为情的说道:“二爷,罗叔让您回屋说点事儿呢。”
“哦。”刘二爷答应一声,起身站了起来,对孩子们说道:“都给我回屋去!”
孩子们灰溜溜的往屋里走去,小毛和朱平贵、李援勇没有去西屋,他们三个去了堂屋。刘二爷的身子突然晃了晃,险些跌倒。胡老四急忙上前扶住了刘二爷,面带忧色的问道:“二爷,您老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咳咳……”刘二爷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挣开胡老四的手,大踏步往屋子里走去。
雾气淡了许多,东方的天际处,一轮红日刚刚透出地平面,有些害羞似的温温柔柔,散发的光线一点儿都不刺眼。几只麻雀喳喳的叫着扑棱棱飞到房檐上,蹦跳着往下看,试图在院子里某一个角落里找到些能够吃的东西。
那把寒光闪闪马刀笔直的插在院子当中,像是在无声的沉默证明着什么。
屋子里,罗祥平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胡老四和李援勇上前扶起罗祥平,让他斜倚在破旧的被褥上。只是这么一点点儿的动作,罗祥平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无力的说道:“二爷,你不用太过担心,昨晚上那是您的一劫,过来了……”
“祥平兄弟,唉……客气话我昨晚也都说了,往后你就住在这儿,我看他们谁敢再来找你我的麻烦!”刘二爷面无表情的说道。
“二爷,都这么大岁数了,这脾气该改一改了,收敛下,咳咳……”罗祥平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今天,哦,刚才我算了一卦,满屯和保国快到家了,让孩子们去村口接一下他们,无论如何别让他俩回村,不然,不然的话,会出人命的……”
刘二爷皱起了眉头,说道:“孩子们总不能就这么在外面一直不让他们回来吧?”
“不是不让他们回来,只是,只是他们一旦回来了,发现有人来找咱们的麻烦,你说那俩孩子会干出什么事儿?”罗祥平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卦象上说,咱们今天还得遭点儿罪,但不至于要命,这是人的心火呈强势,咱们弱一些,忍让一些,自然会以柔化刚,可满屯和保国俩人要是回来的话,那就是强对强,火冲火,要出大事儿的……”
胡老四插嘴说道:“心火呈强势,那不就成邪气了么?哎呀……刘二爷,刘二爷他一大早就拎着马刀坐在院子里等着苗树堂他们找上门儿呢,这,这不就是邪火催心,要出事儿了么?”
“啥?”罗祥平惊得猛然瞪大了眼睛,怔了半晌才盯着刘二爷无奈的说道:“二爷,您这是,这是干嘛啊?哎呀……”
“哼,祥平兄弟,胡老四,打从那年因为满屯的事儿,我对你们说的那些话信了八成,可有时候这人啊,就不能完全信了命,照你们俩这么说,苗树堂已经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了,这还不算,还要杀了我,还要忍么?”刘二爷深深的吸了口气,淡淡的说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就没有这么容忍别人欺负我,更别说跟我这里耍横蛮不讲理了,若不是看在这些孩子都还小,我放不下心来,我早就把苗树堂他们一个个活劈了……什么心火邪气对冲的,真要是这一切都能让人说中了的话,那每个人什么都别干了,就待在家里听天由命吧。”
罗祥平无奈的苦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是,而是这人的命运和息数……”
“算了!”刘二爷挥手打断罗祥平的话,“刀就插在院子里,我倒要看看,谁敢再进这个家门儿来闹事!就算是心火,就算是邪了,火势对上火势了,怎么着?我也得用自己这把火,压下去他们的火气!”
“二爷,听我句话,忍一忍吧!上苍之意不可逆而行之……”
“我偏要逆着它行了!怎么着?”刘二爷瞪着眼睛,冷笑着说道:“这份窝囊气,我受得了,可真要是把我害死了,以后这帮孩子们还能抬得起头么?他苗树堂还不得天天祸害这帮孩子们么?上苍之意?老天爷怎么想的我管不着,我只知道,老天爷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满屯这孩子打小就一直倒霉,可这孩子还不是活过来了么?不让人亲近,我养活这孩子了,照样养到他十五岁了,而且我看这孩子长的好好的……”
“二爷,您少说两句,不能辱骂苍天啊……”
刘二爷不屑的昂起了头:“我就是骂它了,我骂了多少次了都!怎么着?今天我就是想明白了…….”
话说到这儿,刘二爷突然止住了,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看到屋子里的三个孩子,还有梅丫他们,都站在屋门外往屋子里看着刘二爷。
到底刘二爷原本打算说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了,因为他气呼呼的坐下不再说话了,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好话。
胡老四撇了撇嘴,嘟哝道:“完了,邪火攻心了!”
刘二爷瞪了他一眼,胡老四苦笑着扭过头去。
罗祥平怔了半晌,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命啊,二爷……您听我一句劝,今天他们来了之后,让我一个人跟他们说,您老在屋里别出去,要是我跟他们谈不妥了,您老随意,想怎样就怎样吧……”
“那怎么行?就你这副身板?”刘二爷断然拒绝。
“唉,反正我这条命,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罗祥平苦笑着说道。
“什么?”刘二爷一瞪眼说道:“祥平,你瞎咧咧啥呢?”
胡老四却愕然说道:“罗叔,您老……您老这是……”
“老四,少说两句吧,待会儿苗树堂他们要是找来了,你躲在屋里别出去,做个法式看能不能驱除些邪火……咳咳。”罗祥平有些气喘,不住的咳嗽了好几声,这才接着说道:“你们道术中,不是有专门儿驱邪气的法子么?”
“可人的心火过强而成的邪火,阳刚气十足,道术不能除啊。”胡老四为难的说道。
“人心中的那股邪火,若是太强大了,就会影响到近处的五行,风水出现暂时的逆转变化,邪气自然也就生出了,你压住这些风水逆转形成的邪气,人不受其影响,制止住这种邪气与人之间的恶性循环,兴许……咳咳,兴许还能缓和一下。”
“哦,那我试试吧,可是,罗叔,您老这是何苦呢?”胡老四满脸哀伤,显露无疑。
刘二爷在旁边儿听得有点儿头晕,对于这些虚头八巴脑的东西,他听着都绕嘴,更别提能听明白了。可他听得明白胡老四刚才这句话,看得出来胡老四脸上的表情,他皱眉问道:“祥平,你刚才说的话……老四,你跟我说!祥平他到底怎么了?”
罗祥平摇了摇头,看着胡老四。
胡老四为难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二爷,您,您不知道,罗叔他,他命数尽了……”
刘二爷怔住了,满屋子的人都怔住了。
这时候,原本站在窗台边儿的李援勇,似乎想到了什么,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推开吴梅丫,在吴梅丫一帮人疑惑的眼神中,飞快的往大街上跑去。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这个汉奸!又跑了!”小毛忿忿的骂道。
大家恍然大悟,想到李援勇上次就因为畏惧苗树堂的势力,从而跟了苗树堂的儿子苗兵,一起来家里批斗过刘二爷,后来因为愧疚又再次回来。这次,兴许他又是要当“汉奸”了吧?
吴梅丫小声的把小毛喊了出来,嘱咐小毛赶紧去村西头的路口等着刘满屯和赵保国,要是他们俩回来了,千万别让他们进村儿。现在家里这帮孩子当中,就数吴梅丫年纪大,最懂事儿,她刚才听大人们的话听得明白,心里也担心起来,生怕赵保国和刘满屯俩人回来之后有什么不测,所以让小毛赶紧去村口等着。之所以让小毛去村口等着,吴梅丫心里也考虑过,一旦家里今天再发生冲突的话,小毛年纪最小,脾气又不好,帮不上多的忙还得让人担心。可吴梅丫想到了这一点,却疏忽了另一点,小毛这孩子什么脾气?让他去拦阻赵保国和刘满屯?他巴不得和俩哥哥一块儿杀回来呢。
屋子里一时间只有胡老四一个人在低声的,有些悲哀的述说着,解释着。罗祥平却半闭上了眼睛,眼角竟然流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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